影片從一張胃部造影開始講述，旁白介紹起主人公渡邊勘治，看上去垂垂老矣的他坐在市政廳的中間位置，像個木訥呆滯的機(jī)器般重復(fù)著蓋章這一個動作，他捧著這個許多人覬覦已久的“鐵飯碗”干了三十年，從未請假，不敢逾矩，麻木不仁。

就像很多人說的，有些人活著實(shí)際早就死了，不過是像行尸走肉一樣在消磨時間罷了。直到渡邊獲悉自己得了胃癌后，臨近的死神激發(fā)了他對于生存意義的思考和覺悟，在年輕女職員充滿生機(jī)與活力的處世態(tài)度的引導(dǎo)下，渡邊利用所剩不多的時間排除萬難，終于履行了一次身為市政廳市民課長應(yīng)盡的責(zé)任與義務(wù)。

難以想象這是七十年前的電影，對于生死的深刻思考，以及腐朽的官僚體系和社會縮影的展現(xiàn)，現(xiàn)在看來依舊具有重要的反思意義和參考價值。就像最后大家借著酒勁揚(yáng)言要像渡邊一樣辦事，結(jié)果第二天照舊開始踢皮球，當(dāng)下也并無差別，大部分人只想也只能做個循規(guī)蹈矩的“木乃伊”，拿自己小小的飯碗與強(qiáng)大的體制對抗，猶如以卵擊石，被視為愚蠢至極，但這樣的人生真的值得過嗎？

回過頭來像渡邊一樣回望過去，每天都很忙，但實(shí)際上什么也沒做過，虛度了一生，反觀現(xiàn)實(shí)，不少人還未到渡邊的年紀(jì)，就已經(jīng)體會到工作堪比螺絲釘?shù)目菰锓ξ?。很多人都說黑澤明太過理想主義，實(shí)際黑澤明理想的微光在現(xiàn)實(shí)面前始終都是稀缺和罕見的，他往往都是在展現(xiàn)陰暗、丑陋夾雜著悲涼、殘酷的現(xiàn)實(shí)處境時，注入些許大家明知渺茫卻依舊渴望的希望。

《生之欲》的劇本算是近年來我看過最棒的，沒有技術(shù)層面上花里胡哨的精雕細(xì)琢，更多的還是講究以人為本的原則，片中對于群像的刻畫堪稱教科書級別的范本。比起對于構(gòu)圖和光影的精益求精，這片更能表現(xiàn)出黑澤明對于劇本的看重，其設(shè)計(jì)的心思側(cè)重于對于本文的構(gòu)想，盡顯巧妙的編排。

全片可以分為前后兩部分來看，籠統(tǒng)概括為前半段是看似活著實(shí)際已經(jīng)死了，跟隨渡邊的視角和身影，在他得知命不久矣后，看著他無所顧忌的去嘗試另一種從未踏足的生活圈子，但那些也不過只是虛妄短暫的浮光掠影，轉(zhuǎn)瞬即逝，內(nèi)心依舊苦悶難受。后半段是實(shí)際上已經(jīng)死了但不失為一種重生，透過他人的口述來塑造渡邊轉(zhuǎn)變后的形象與經(jīng)歷，從而達(dá)到將死亡視為活著的一種延續(xù)的價值體現(xiàn)。

片中唱生日歌的一段天才而精巧，這里不失為黑澤明極度明確的說明，當(dāng)渡邊從女職員那得到啟發(fā)，決定做出改變時，一邊的人在歡快的慶祝生日，這場祝福實(shí)際也是給渡邊的，暗示他從過去死氣沉沉的生活軌跡中脫離出來，重獲新生。

以渡邊生命突如其來的戛然而止為界，黑澤明運(yùn)用了文本結(jié)構(gòu)上的靈活安排，先出結(jié)果，再以閃回的形式拼湊出“五個月”的經(jīng)過。并未按常理出牌的平鋪直敘，而是玩了一把《羅生門》式的敘事結(jié)構(gòu)。不過我個人覺得這片還是稍顯冗長，特別是后半段，雖然通過口述能表現(xiàn)出不同層面的“渡邊印象”，但有意而為之的痕跡和略顯過重的“演技”還是多了些，私以為還能更精簡。

黑澤明對于志村喬的看重不低于三船敏郎，作為黑澤明的御用演員，志村喬貢獻(xiàn)了不少被人津津樂道的精彩表演，在出席志村喬的葬禮時，黑澤明曾對其表達(dá)出深深地感激之情。這部電影中志村喬“全力以赴”的表現(xiàn)太過令人難忘，他那張悲催醒目的臉，看完電影后依舊在腦海中頻頻閃現(xiàn)。

無論是猶如象征符號般帶有鮮明特征甚至刻意傾向的表情，嘶啞的聲線和緩慢的語氣，還是佝僂著身體顫顫巍巍的肢體語言，加上散發(fā)出極度壓抑、沉重、邊緣化的氣質(zhì)，塑造出一個十分立體飽滿的形象。對于片中在舞廳鼓著眼珠流下眼淚的痛苦演唱和最后在下雪的公園里蕩秋千時的松弛坦然，雖唱的都是“人生苦短”，但心境已截然不同。

諷刺和尷尬的對比是后半段葬禮部分的經(jīng)典，就像渡邊說的，他的兒子就像溺水后身在遠(yuǎn)處的父母，如同事不關(guān)己的外人。除了和妻子討論渡邊的退休金和財產(chǎn)之外，對父親毫無關(guān)切之心，并還妄加揣測。最后葬禮的部分，冷漠的兒子和那些虛偽自私的官員簡直就像一丘之貉，與那些懷著感恩之心跑進(jìn)來痛哭的居民形成鮮明的對比。

渡邊通過苦求和奔波，以及軟磨硬泡的耐心換來的排污建園，最終的名聲和功勞都被那高高在上的官員收入囊中，心安理得的坐收漁翁之利，但大家實(shí)際都心知肚明。就在大部分人歪曲事實(shí)、睜眼說瞎話、敢怒不敢言時，只有一個稀罕的同事敢于表達(dá)“真相”，強(qiáng)忍著悲憤和痛楚，但最終依舊是有心而無力。

這片沒有《紅胡子》那么理想，看到最后內(nèi)心是惆悵而傷感的，在一如既往被荒誕、陰暗和丑陋籠罩的社會中茍延殘喘，大部人都只是活著，從未真正走進(jìn)生活。安穩(wěn)麻木的隨波逐流在固有觀念里才是不二之選，無關(guān)對錯，只是難以動搖和改善的大環(huán)境背景下，個人終究太過渺小。

即便臨近死亡，試問又有多少人會像渡邊一樣敢于做出改變？實(shí)際大家內(nèi)心都明白，但真要付諸于行動，代價太大也太難了?；蛟S對很多人來說，偶爾能抽出時間抬頭看看夕陽或落日，已是對一成不變的生活可以做出的最大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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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電影劇本 日本東寶公司出品（1952年） 編?。汉跐擅鳌虮救?導(dǎo)演：黑澤明 主要演員：志村喬（飾渡邊勘治）、金子信雄（飾渡邊光男）、關(guān)京子（飾渡邊一枝）、小田切美紀(jì)（飾小田切豐子） 譯：李正倫 1.（化入）X光透視片 人的胃。 敘述者的畫外音：這是這部影片的主人公的胃?？梢钥闯觯拈T部位有癌癥征兆，但是本人還不知道。 （疊） 2.市政府 渡邊勘治俯在桌上，一份接一份機(jī)械地往公文上蓋圖章。他常常強(qiáng)忍著困倦引起來的呵欠，瞥一下掛鐘。 他不論是生理上或者精神上已經(jīng)毫無蓬勃朝氣，簡直就象一條瀕死的蟲子。 正是因?yàn)檫@個緣故，他往公文上蓋圖章的位置和速度，令人難以置信的準(zhǔn)確和神速。 總而言之，這人已經(jīng)完全習(xí)慣于這樣毫無意義的忙亂了。 他桌上擺著一個三角形標(biāo)識牌，上寫：“市民科”。 3.市民科的窗口 通告—— 這里是把各位市民和市政府直接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窗口。諸位對于市政府如有不平、不滿、要求、希望等等，不論任何意見，請毫不客氣地提出來。 就在這張通告旁邊，身著家務(wù)勞動服的五六位家庭主婦邊擦汗邊陳述意見。 “我家的孩子皮膚抵抗力不強(qiáng)，一沾上那個水，渾身就起莫名其妙的疙瘩?！?“那是因?yàn)槲米佣嘌?！?“主要是那水臭！” “能不能想個什么辦法？我想，把那坑填上，就會改建成一個很好的兒童游戲場?！?擔(dān)任接待的坂井，在窗口處面無表情地聽完。 坂井：請稍等一下。 他站起來朝里面走去。 他穿過辦公桌與辦公桌之間的窄道，站在渡邊勘治的桌前。 坂井：科長，有人為了黑江町臭水坑的問題來提意見…… 渡邊簡直就象個機(jī)器人說話一般，用既無感情又沒有活氣的調(diào)子開了腔。 渡邊：找土木科。 坂井：是！ 坂井走開。 渡邊照舊俯案蓋章。 敘述者的畫外音：這位就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墒牵F(xiàn)在要敘述這位主人公未免無聊，為什么呢？因?yàn)椤?渡邊又把一個呵欠憋了回去，然后瞥了一下掛鐘。 敘述者的畫外音：……因?yàn)樗兇馐窍r間……所以對他來說時間沒有任何意義。換句話說，因?yàn)樗劜坏绞腔钪亍?渡邊機(jī)械地翻閱公文，機(jī)械地蓋圖章。 突然傳來充滿活力的女人的笑聲。 他吃了一驚，抬頭朝那邊望去。 市民科里級別最低的女辦事員小田切豐子笑得前仰后合。 科員們翻來復(fù)去地看著豐子和哭喪著臉的渡邊。 “小田切君！” 大野股長忍不住了出面制止。 大野：……你這可不行，辦公時間這不象話嘛。 豐子：（仍然笑個不停）可……真可笑…… 大野：可笑？什么可笑？ 豐子：撒謊俱樂部。 說著遞過一張小紙片給他看。 豐子：有人把這個傳送過來了。 大野：哦，你念念！ 豐子略顯為難，環(huán)視一下顯得很拘束的同事們之后，就仿佛賭氣似地念起來。 豐子：你一次假也沒請過么？ “對！” “那么說，要是沒有你，你們單位的工作就要受影響啦？” “啊，我是怕大家知道沒有我，單位絲毫也不受影響，那可就糟了?！?大家鴉雀無聲，偷瞧著渡邊。 渡邊裝作什么也沒聽見，依然俯在桌上蓋章。 敘述者的畫外音：這不行！這簡直不象話，照這樣，和行尸走肉沒什么區(qū)別。啊，實(shí)際上這個人二十五年前就死了。在這之前，多少還稱得起活著，還打算多少干點(diǎn)活。 渡邊把兩頭沉的辦公桌最下邊一個抽屜拉開。 里邊是塞得滿滿的公文。 一件公文的題頁上寫著： 關(guān)于提高工作效率的提案 渡邊勘治 （昭和五年十一月七日提出） 渡邊把那題頁撕下來擦圖章。 敘述者的畫外音：可是，當(dāng)年的如此豪情壯志，而今蹤影全無了。那種氣概和熱情，已經(jīng)在衙門這架極其復(fù)雜的機(jī)器和由此產(chǎn)生的毫無意義的忙亂中，消磨凈盡了。 渡邊擦完圖章又忙忙活活地蓋圖章。 敘述者的畫外音：忙啊，真忙！然而這個人實(shí)際上卻是什么也沒有干，他除了守住了這個職位之外什么事也不管……而且，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為了保住這個職位，最好是什么事都不做。但是，照這樣下去行么？ 渡邊突然疾首蹙額，用手按著胃部。 他從衣袋掏出藥丸吃藥。 然后斜眼瞟了一下掛鐘。 敘述者的畫外音：……難道能允許這樣下去嗎？！要讓這個人真正想這個問題，那么，他的胃一定會更壞下去，其次是還需要讓他浪費(fèi)更多的時間之后才辦得到。 4.土木科 開始在市民科見到的那些主婦們，現(xiàn)在正在土木科的窗口前同職員談話。 職員：諸位談的這個問題，是地區(qū)保健所該辦的事，所以…… （劃） 5.地區(qū)保健所 主婦們和主管職員說話。 主管職員：啊，這個問題請找衛(wèi)生科談吧。 6.衛(wèi)生科 衛(wèi)生科職員：請到環(huán)境衛(wèi)生股吧。 （劃） 7.環(huán)境衛(wèi)生股 職員：請到預(yù)防科……十二號就是…… （劃） 8.預(yù)防科 職員：請找防疫科談吧。 （劃） 9,防疫科 職員：哦……是蚊子多的問題呀……那就是蟲疫組的事啦。 （劃） 10.蟲疫組 職員：就我們來說，打打滴滴涕就算最了不起的了……如何處理臭水坑的問題，那是市政府下水道科主管的事…… （劃） 11.下水道科 職員：本來那地方是要修暗渠的，也就是說，暗渠上面是道路，這事如果不得到道路科的同意，那是…… （劃） 12.道路科 職員：城市規(guī)劃部的方針還沒有定下來哪。 13.城市規(guī)劃部 職員：請到區(qū)劃整理科談吧。 （劃） 14.區(qū)劃整理科 職員：……關(guān)于那臭水坑填不填的問題，我們的確和消防警察局扯了好久的皮。無奈那一帶的水道布局很差…… （劃） 15.地區(qū)消防警察局 職員：簡直是開玩笑。我們要的只是好水。象孳生蚊子啦，使皮膚起疙瘩啦，象這樣的臟水，根本不能用。首先，用過那樣的臟水之后，洗刷水龍帶就要花很大的勞力。假如那一帶建成兒童游泳池，我們也沾了大光。怎么樣？你們跟區(qū)教育科談?wù)労貌缓?？他們那里確實(shí)有個兒童福利科管這些事。 （劃） 16.市政府教育科 職員：您說得很對。不過這不光是兒童福利的問題呀。況且，重建校舍的問題就已經(jīng)吃不消了……象這樣大的問題，還是本區(qū)選出來的市參議員出來說幾句話，我覺得辦起來最快…… （劃） 17.市參議員家的門廳 “哦……我給市長助理寫個介紹信吧。啊……不用啦，拿我的名片去他立刻就接見……哈哈哈……” （劃） 18.市長助理室 “好，請請，請坐……啊……諸位辛苦啦。老實(shí)說，象諸位這樣坦率陳述群眾各方面疾苦，這是我們最歡迎的。其次，我們的市民科新設(shè)了接待市民的窗口，就是為了解決大家的問題……有什么問題請不客氣地只管提出來……喂……你領(lǐng)這幾位到市民科……” （劃） 19.市民科 主婦們和坂井。 坂井：要是那個問題，那就請到土木科談吧。第八號窗口就是。 這時，一位主婦突然怒吼起來。 主婦甲：簡直不象話！拿人耍著玩兒也要有個限度！這個通告到底是為什么貼的？是為了消磨我們的時間么？ 這幾位主婦最初站在這個窗口的時候穿的是夏季衣服，而今都穿上過冬的服裝了。她們大發(fā)脾氣是理所當(dāng)然的。 主婦乙：哼，我們哪，跟你們這些閑得難受的人不一樣。首先，一開始我們就說過，我們只要求想個辦法把那臭水坑治一治。土木科也罷，保健所也罷，衛(wèi)生科、消防局也罷，哪個單位我們都跑過了……可結(jié)果呢……還不是得市民科想辦法？ 職員們無不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幅情景。 主婦乙：行啦，不再央求你們啦。真是的，不論到哪凈挨糊弄，什么民主主義啦，我一聽都膩味了！ 說完，催著她的伙伴憤然而去。 坂井茫然地站在窗口。股長大野站起來，來到坂井跟前同他咬了一陣耳朵。坂井急忙把主婦們叫住。 坂井：啊……請等一等……老實(shí)說，不巧得很，今天科長不在，大家提出一個書面的東西交給我是不是更好些？ 主婦們面面相覷，感到不得其解地盯著坂井。 然后伸著脖子看了看和那些職員們稍有距離的那位市民科長的桌子。 那是一張空桌。 職員們望著那空著的桌子悄聲談話。 大野和齋藤在交談。 齋藤：科長休假，這可是少見的事。 大野：嗯，最近以來，他可是真沒精神。 齋藤：對，不過他休假的時間要是長了可麻煩啦。 大野：問題就在這兒。他這個人哪，如果是傷風(fēng)咳嗽一類的病，他是不會休假的……沒有科長的圖章簡直什么事也辦不了。 小原和木村也在談。 木村：真可惜，再有一個月，他就創(chuàng)造三十年無缺勤的記錄了。 小原：科長休假可是有人高興哪。上司一病休立刻就有人搶他的位子，這大概是官場的劣根性吧。 坂井和野口、豐子在談話。 坂井：他老是吃藥。那是什么藥？ 豐子：胃藥。往常啊，午間吃面條的時候，面條里澆的湯都喝個一干二凈?？墒亲罱詠?，常常是光動動筷子。 野口：哈哈哈……澆湯面……那也是創(chuàng)記錄的……就我所知，他的午飯定不可移吃碗澆湯面。 坂井：嗯……可是科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么后任該…… 豐子：（哈哈大笑）你著什么急？不死掉十五六位以后輪不到你的頭上。 她的話引得大家都不高興。 20.醫(yī)院X光室 渡邊從里面走出來。 21.候診室 渡邊進(jìn)來。 有氣無力地坐在長靠椅上，茫然地望著窗外寒冬的樹木。 “胃不好？” 坐在他身旁的一位男人和他搭話。 渡邊扭過身來點(diǎn)點(diǎn)頭。 “我的胃也不好……說是慢性的。最近以來，如果胃不疼的話，我簡直就覺不出我是活著呢?！?護(hù)士的畫外音：石川先生！石川先生！ 坐在他身旁的那位氣色不好的患者慢慢騰騰地站起來，走出候診室。 一位候診的患者邊看著他的背影邊自言自語： “大夫說他得的是胃潰瘍，可是照我看哪，管保沒錯，準(zhǔn)是胃癌……” 渡邊：…… “胃癌這種病啊，和宣告死刑一樣。這種病，大夫總是說輕度的胃潰瘍……從大夫告訴他那天起，最長也就是活一年?！?渡邊：…… “啊，象我所說的這種自覺癥狀出現(xiàn)之后，再活一年也就很不容易了。首先（按著自己的胃）……疼得厲害……（皺著眉頭）老是打嗝，打得心煩……” 渡邊臉色難看地看著對方。 “舌頭干，凈想喝茶喝水……然后是瀉肚……不瀉肚的時候就出現(xiàn)相反的情況，便秘……排出的大便是黑色的……” 渡邊直著眼睛盯著那人的面孔。 “還有，本來是最喜歡吃肉的，這時候一丁點(diǎn)兒也吃不下了……” 渡邊嚇得臉色鐵青。 “不管吃什么，三十分鐘之后就要吐……這時候，連一個星期以前吃的都吐了出來……到了這種程度啊……那就頂多也活不過三個月了……” 他身旁的這位發(fā)覺渡邊面如土色，跟死人的面孔一樣，連忙噤口不語。 護(hù)士的畫外音：渡邊先生！渡邊勘冶先生！ 渡邊晃晃悠悠地走出候診室。 他身旁那位患者茫然地目送著他。 22.診室 醫(yī)生和他的助手一起在看X光照片，這時拾起頭來。 他們看到進(jìn)來的渡邊神色緊張的面孔，頗感詫異，轉(zhuǎn)眼看了看護(hù)士。 護(hù)士毫無覺察，對著小鏡子在修整她的口紅。 “請……請坐吧。” 醫(yī)生仿佛有意躲避渡邊的視線，坐在他對面，指著他眼前的椅子讓座。 醫(yī)生習(xí)慣地拿起病歷，純粹是走形式地過了一下目之后。 “哦……輕度的胃潰瘍。” 渡邊搖晃了一下，急忙抓住椅子扶手才沒有倒下去。 老舊的椅子發(fā)出一陣令人不快的吱吱嘎嘎的響聲。 渡邊瞪得眼珠簡直要蹦出眼眶似地盯著醫(yī)生，嘴唇發(fā)抖。 他的嘴啟合了兩三次之后，表情十分痛苦，好半天才以嘶啞的聲音說出話來。 “請如實(shí)地……把真實(shí)情況……” 助理醫(yī)生對比似地看了看醫(yī)生和渡邊的表情。 醫(yī)生低頭看著病歷，頭也不抬地： “啊……是胃潰瘍……不過因?yàn)椴∏榘l(fā)展快了些……但是……” 渡邊：您就說吧……就直說是胃癌吧。 醫(yī)生：…… 渡邊：（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抱著頭，隨后又突然仰起臉來求救似地望著醫(yī)生）手術(shù)呢……不能動手術(shù)了嗎？ 醫(yī)生：…… 在醫(yī)生和渡邊這樣痛苦的對峙局面中，那位護(hù)士也沒有停止她的化妝，而是從鏡子里斜眼看著他倆。 （劃） 渡邊已經(jīng)走了。 助理醫(yī)生和醫(yī)生沉默了一陣之后才開始交談。 助理醫(yī)生：也就是半年左右吧。 醫(yī)生：啊，頂多也就是三個月或者四個月了。 助理醫(yī)生：四個月？ 醫(yī)生：嗯……如果你象他那樣，知道自己的生命只能延續(xù)四個月，你將要做些什么？ 助理醫(yī)生：？！ 醫(yī)生：（回頭對那位護(hù)士）相原君……要是你，打算怎么辦？ 護(hù)士：（輕薄地）那櫥子里有馬錢子堿（注1）嘛！ 助理醫(yī)生斜眼瞥了一下那個護(hù)士，認(rèn)真地看著那張X光片子。 23.X光照片 渡邊的胃。 可以看出幽門部位有可怕的斑痕。 （疊） 24.街上 渡邊踉踉蹌蹌地走著。 街上的噪聲他絲毫也沒聽見。 “渾蛋！” 卡車司機(jī)手忙腳亂地操著方向盤，在渡邊的耳旁一聲怒喊。 渡邊驚醒過來。 這時他才聽到大街上的噪聲。 （劃） 25.渡邊的家門口（夜） 二層樓的樓房黑黝黝地矗立在寒風(fēng)中。 只有一盞門燈亮著微光，周圍不見燈光。 渡邊的兒子和兒媳回來。 兩人挎著胳臂，嘴里哼哼著舞曲。 兒媳一枝：大概是停電吧。 兒子光男：門燈不是亮著么？……鄰居的燈也亮著嘛。 一枝：奇怪，爸爸不在家？……鑰匙放在哪里啦？ 光男：在你手提包里。哎呀！ 沒用鑰匙門就打開了。 一枝：林管家沒有鎖門就回去啦？……太不負(fù)責(zé)任了。 光男：只是白天上班的管家，所以不合適嘛。 一枝：跟住在這兒的工錢也差不了多少。小偷要是進(jìn)來，損失可就大了。 光男：這都是老爹的規(guī)矩……純粹足小官兒的處世之道。 一枝：（有些焦急）怎么啦，還摸不到開關(guān)？ 光男：別急，別急！ 好半天才開了燈。 一枝急急忙忙地進(jìn)了門廳。 26.門廳 一枝：（關(guān)上門廳的門）嗬，真冷！家里和外面一樣冷。所以我討厭日本住宅。 光男：在外邊玩?zhèn)€痛快，一到家就一切化為泡影。真想弄個更現(xiàn)代化的十分方便的家。 兩人上了樓梯。 27.樓梯 一枝：要是光咱們倆住的住宅，有四五十萬也蓋得起來吧？ 光男：對，老爹的退職金總有六七十萬吧，除此之外，恩賞費(fèi)每月也有一萬二三哪。 28.二樓 兩人來到二樓。 樓上一片漆黑——只有鄰居的窗戶照過來的光亮。 光男：再加上存款，總有十萬左右吧。 一枝：可是老爹會同意么？ 光男：要是不答應(yīng)，我就干脆告訴他，各過各的日子吧。這話對老爹最靈。首先，不管什么老人，總不至于打算把退職金和存款帶進(jìn)墳?zāi)拱桑?一枝：嘿嘿嘿…… 光男：嘿嘿嘿…… 一枝笑聲突然停止，嚇了一跳似地拉住光男。 “你看！” 光男：怎么啦？ 一枝：有人！ 光男：呃？！ 光男戰(zhàn)兢兢地打開電燈，只見渡邊未脫外套戴著帽子一聲不響地坐在起坐間的一角。 光男感到父親今天一定有反常的情況。 光男：怎么啦？爸爸！ 渡邊：啊，沒什么。 他站起來，悄然下樓而去。 夫妻倆望著下樓的老爹，彼此面面相覷。 光男：老爹真奇怪。 光男倒是真有些擔(dān)心想下樓看看。 一枝：（把他叫住）呶，等一下。 光男：嗯？ 一枝：我不讓你去！ 光男：為什么？ 一枝：方才我們的話他都聽見了。 光男有些犯難。 一枝：老爹也未免太隨便，雖然是自己家里嘛，可這里畢竟是我們的房間哪。我們不在家，自己就隨便上來，這也太不成體統(tǒng)啦。 光男：嗯，首先是有事你只管說一聲嘛。年紀(jì)也不老，何必那么不自尊自重呢！ 光男不再下樓，邊叨叨咕咕邊脫外套。 29.渡邊的房間 和兒子的房間比較起來，他的房間簡直就和男仆的一樣。 渡邊寂寞地坐在毫無余溫的圓火盆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虛空。 30.二樓 這是改造成洋式房間的臥室，光男坐在床上。 他也心煩意亂地兩眼望著虛空。 一枝斜眼看著他，拿一張唱片放在電唱機(jī)上。 她撒嬌地一屁股坐在光男的膝蓋上。 一枝：呶，干嗎板著臉，那么可怕。 光男：可是…… 一枝：老爹的事就別想啦……老爹是老爹……咱們是咱們。 光男：…… 一枝：摟著我！ 31.渡邊的房間 從二樓傳來歡快的唱片歌曲。 這更加激起渡邊的絕望感和孤獨(dú)感。 他呆呆地望著天棚，站起來打開位于房間一角的佛龕門。 目不轉(zhuǎn)睛地朝佛龕里望著。 32.佛龕里 里面擺著渡邊亡妻的照片。 33.汽車的前窗 雨。 汽車的雨刷器在擺動，從前窗望去，前方五六十丈遠(yuǎn)有一輛靈柩汽車走在前面。 34.汽車?yán)?穿著喪服的渡邊（三十歲左右）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前邊的靈車，他膝上抱著兒子光男（五歲左右）。 他兩旁坐著長兄喜一和嫂子辰子。 辰子：（用手帕擦擦眼淚）老實(shí)說……年輕輕的……還有這么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多讓她揪心哪。 喜一：算啦……說了多少遍啦。 35.汽車前窗 走在前邊的靈車拐了個彎不見了。 36.汽車?yán)?光男：（大聲喊）快點(diǎn)兒……快點(diǎn)兒……媽媽走遠(yuǎn)啦。 渡邊咬著牙關(guān)強(qiáng)忍悲痛，緊緊地?fù)ё」饽小? 37.渡邊的房間 渡邊拿著亡妻的照片出神地看著。 傳來兒媳猥褻的笑聲。 渡邊仰頭望了望二樓，現(xiàn)出莫可言喻的凄涼，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亡妻的照片。 38.亡妻的照片 妻子在笑。 39.另一女人照片 一位時髦的女人。 40.一室 注視著手里照片的渡邊和他的哥哥。 喜一：怎么樣？漂亮吧？……這樣的你大概無話可說了吧。 渡邊：可是…… 喜一：你別逞能吧！首先你這么年輕就想獨(dú)身過下去，對身體不好。準(zhǔn)道你偷偷地另找女人？ 渡邊：沒那回事。 喜一：哼，大概沒有。要不然，象你這個年紀(jì)就不可能長酒刺。娶了吧，娶了吧。象這么漂亮的人，新橋和抑橋根本就找不到。 渡邊想說什么。 喜一：又是光男的問題吧？一跟你談再娶的事，你馬上就談光男如何如何。孩子長大了，決不會象老子關(guān)心他那樣關(guān)心老子的呀。等娶了兒媳婦你看，凈惹你生氣。所以，你該多少想想老了的時候怎么辦的問題，我是說，趁現(xiàn)在年輕找個好對象。首先，你嫂子就說過，象你這樣精力旺盛的人打光棍，想起來都覺得讓人惡心。 41.渡邊的房間 渡邊一聲長嘆，又把亡妻的照片放回佛龕。 光男的畫外音：爸爸……爸爸！ 渡邊一愣，清醒過來，匆匆忙忙地走出去。 42.門廳 渡邊來到門廳處，仰臉望著樓上喊： “光男！” 光男的畫外音：您晚安！下邊的門就請您費(fèi)心關(guān)啦！ 渡邊很不高興。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然習(xí)慣地走下堂屋，把門鎖好。 然后從鞋箱角落里拉出一個舊壘球棒，把門頂上。 43.壘球運(yùn)動場的看臺上 觀眾歡聲雷動。 渡邊站起來大喊： “光男！光男！” 然后笑瞇瞇地和鄰座的觀眾搭話： “怎么樣？打的真準(zhǔn)哪！……那個擊球手是我兒子呢?！?人們又哇的一聲喊起來。 渡邊一愣，朝場上望去。 44.運(yùn)動場上 光男（中學(xué)生）盜壘。 而且被對方把球打死，輸?shù)煤軕K。 45.看臺上 渡邊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幅情景。 46.運(yùn)動場上 光男無精打采地退出場外，回到他的座位處。 47.看臺上 “真是的！” “笨蛋?。”緛聿皇撬狼?！這小子怎么搞的?！?周圍毫不留情的罵聲和鄙視的視線都投向光男。其中只有渡邊始終以飽含愛子之情的神態(tài)，悲愴地望著兒子。 48.門廳 渡邊坐在席鋪邊緣上，兩眼望著天花板。 49.醫(yī)院的走廊 光男（高中時代）躺在擔(dān)架車上被推了進(jìn)來。 渡邊十分擔(dān)心地跟在后面。 擔(dān)架車推到手術(shù)室跟前，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 戴著口罩穿著手術(shù)衣的護(hù)士們過來看他。 渡邊六神無主，叮嚀兒子： “光男！堅(jiān)強(qiáng)些！闌尾炎手術(shù)算得了什么，就跟拔個蟲牙一樣簡單?！?光男：動手術(shù)的時候不讓爸爸在跟前？ 渡邊：嗯……爸爸偏巧還有別的事，……我在這兒等著。 他說完擦了擦油汗。 擔(dān)架車推進(jìn)手術(shù)室，那門毫無聲響地關(guān)上了。 渡邊在那門前心神不定地來回踱步。 50.門廳 渡邊在只有三張席鋪的窄小房間里踱步。 51.車站站臺 開車的鈴響了。 喧囂的軍歌聲和萬歲聲。 小旗的海洋。 光男笑瞇瞇地站在列車的踏板上。 他眼前是渡邊、喜一夫婦，以及前來送行的大學(xué)生們。 汽笛在響。 車頭噴著蒸汽，車輪慢慢地轉(zhuǎn)動了。 渡邊兩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光男，他的嘴唇直哆嗦。 剎那間，光男象個孩子似地看著渡邊。 他突然從踏板上跳下，摟住渡邊的肩膀。 “爸爸！” 渡邊想說什么，但話不成聲。 剎那間光男跳上火車。 他站在踏板上向大家揮手告別，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小了。 這時，渡邊哆哆嗦嗦的嘴才剛剛喊出一聲： “光……光男！” 52.門廳 “光男！” 渡邊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朝樓梯跑去。 53.樓梯 渡邊跑到樓梯跟前上樓。 上了一半，二樓的燈一下子就關(guān)了。 他站在樓梯上茫然若失。 （劃） 54.渡邊的房間 他仿佛被徹底打垮，只是習(xí)慣地鋪被褥。 把褲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褥子下面。 上衣掛在墻上，用包袱皮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渡邊鋪好被褥，拿起集上的鬧鐘上弦，上完弦剛要放在枕邊，忽然把手停下。他表情痛苦，把鬧鐘一扔就鉆進(jìn)被窩。 他大被蒙頭，抽抽咽咽地哭了。 掛在門楣上的三十年全勤自治功勞獎的獎狀鏡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化出） 55.（化入）渡邊家的門廳 坂井來訪。 林管家出來應(yīng)對。 “呃？！主人每天按時上班的呀！” 坂井：嗬，呵是沒見到他呀。已經(jīng)五天啦，也沒有交請假條，股長讓我來看看。 林管家怔怔忡忡地站起來，站在樓梯下朝二樓喊話。 “太太！太太！” （劃） 56.公共電話 隔著玻璃窗看得見一枝不住嘴地說話。 57.公司 光男百思不解的表情拿著聽筒。 “呃？！……會有這種事？……” 58.市政府市民科 科長的空桌。 坂井站在股長面前匯報，股長似乎不大相信果然如此。 坂井：您大概不相信吧，可這是事實(shí)。他家的人一聽也嚇了一大跳。 豐子過來。 “哎呀，科長今天也不在么？……真糟！” 人們的視線從坂井移向豐子。 股長：什么事？科長不在的時候由我來處理。 豐子：可是，要是提出辭呈得科長蓋章吧。 股長：什么？你不打算在這兒干啦？ 豐子：對，我干這行不合適。 她輕描淡寫地說完，對于股長、科員那種吃驚的眼光滿不在乎，悠然自得地打個呵欠。 （劃） 59.喜一的家（夜） 喜一、光男、辰子在此。 光男：大伯，我到銀行一查，原來從銀行提了五萬元。 喜一：嗬！這家伙呀……哼……和女人搞上了吧……如果真是那樣，可就熱鬧啦。 辰子：您少說！ 光男：哈哈哈……難道真的…… 喜一：啊，荒唐過的倒沒有什么，那種以為不太可能的家伙倒是最危險。 光男：…… 喜一：據(jù)我看哪，他本來就是個好色的家伙，是個悶著頭不聲不響的色迷。為了你，他一直打了三十年的光棍。所以，總有一天他再也忍耐不住終于爆發(fā)了，就是這么個道理。 辰子：他近來瘦得可厲害了，皮膚干得刷拉刷啦的。 光男：最近您見到過他？ 辰子：大概是四天之前，早晨來的，我想，他一定有什么事。可是，你大伯就是這個腔調(diào)說話……突然板著臉說，干嗎？要借錢可沒有…… 喜一：哈哈哈，可是他是那副面孔，你說我怎么會想到他來會有好事兒呢？ 辰子：別說啦！（對光男）你大伯總是把別的男人都看作和自己一樣吃喝玩樂的人。 喜一：哈哈哈。 辰子：（斜眼瞟了他一眼）呶，光男，他是不是有了外家啦？ 光男：（含糊其辭地）啊……倒也…… 60.大街 剛剛天黑，可是不論哪家鋪?zhàn)佣荚缭绲鼐完P(guān)了門，安安靜靜。這是一條很不景氣的街。 一條黑狗在只有一家開門營業(yè)的小酒館門口彷徨流連。 61.酒館 一個穿黑色和服外套的男人在喝酒，總使人感到他象不景氣的惡魔一般。 他時時舉杯，也常常浮著微笑，在柜臺上奮筆疾書地寫稿子。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朝里間打招呼： “喂！老頭兒……把這個給我送家去。雜志社的家伙在家里坐催哪。” “好！” 老頭兒出來，臉上不大高興。 男人：還有，回來的時候到街角的藥鋪給我買一下強(qiáng)效安眠藥來。你只要一提我買他就賣給你。 老頭兒：可是，先生，那藥鋪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 男人：到關(guān)門的時候啦？ 老頭兒：這條街呀，吃過晚飯就睡大覺。 男人：糟糕！可是他要不弄點(diǎn)酒菜喝杯威士忌就不能睡的呀。 “也許不大禮貌！……” 隨著話音，那男人吃了一驚回過頭來。 渡邊孤零零地坐在屋子的一角，好象被人忘記似的，他面前擺著三個空酒壺。 渡邊：……要是……用安眠藥的話，我手頭倒有…… 他動作遲鈍地走上前來，從上衣里邊的口袋掏出四個安眠藥小盒，放在桌上。 那男人莫名其妙，和酒鋪老頭兒面面相覷。 老頭兒難為情地眨著眼睛看著渡邊，拿起稿子走了出去。 那條黑狗立刻從老頭兒腳下溜了進(jìn)來。 男人：對不起，按公價付款可以嗎？ 渡邊：不用……我是打算扔掉的……你可…… 男人：？……可是…… 渡邊：用不著……真的…… 男人：是么？……那么，就按這個價格付吧。 渡邊：啊……不用。 男人：應(yīng)該這樣，請?jiān)俸赛c(diǎn)兒吧，你還一點(diǎn)兒酒意也沒有哪?！?渡邊：啊……喝多少也都吐了……因?yàn)椤业奈浮昧宋赴?男人：胃癌？ 渡邊：對。 男人：太可怕啦……你……這么干……有些胡來吧。 渡邊：是啊……說起來怪難為情……因?yàn)椤?男人：可是你明知道是胃癌還喝酒，那簡直是自殺…… 他說著話，好象很吃驚地看看那藥盒又看看渡邊。 渡邊：可是我不能死……我本來想狠狠心死了算啦……可是無論怎么也不能死……也就是說……不應(yīng)該死……我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jì)……為什么……為…… 男人：你沒兒子？…… 渡邊表情非常痛苦。 男人：胃疼？ 渡邊：不……這里比胃還…… 他抓了抓前胸。 男人：哦……你好象有什么很傷心的事…… 渡邊：啊……這個……總而言之……是我糊涂……我只是自己生自己的氣……我呀……直到兩三天之前，我還沒有花自己的錢買過酒喝……因?yàn)槲抑雷约悍凑不畈欢嗑昧恕@才…… 男人：我懂啦！我懂啦！可是，喝酒不行啊。首先，你感到有味道么？ 渡邊：啊……談不到味道……不過……因此常常就忘掉……胃癌……或者其他的事……喝這么貴的酒……是對過去的自己挖苦和諷刺……仿佛是在喝毒藥……既感到痛苦……也感到舒暢…… 男人：嗯，我理解你的心情！ 渡邊：啊，謝謝…… 他突然把盤子里的生魚片扔給腳下的黑狗。 然后表情悲傷地看著吃得很香的黑狗。 他忽然仰起臉來，用愣愣怔怔的眼光望著那男人。 渡邊：我這里……現(xiàn)在有五萬元……我想一下子……把它花光……不過……說起來怪難為情……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花……也就是說……請你…… 男人：你的意思是讓我教給你如何花么？ 渡邊：是……實(shí)在是不禮貌…… 男人：不客氣……不過…… 渡邊：不……這錢是幾十年來攢的……啊……所以……事到如今……也就…… 男人：我懂了。不過，我覺得你這錢還是放著好。今天晚上我請客。 渡邊：那……我可…… 男人：你就讓我看著辦吧。啊，有趣，說有趣未免不禮貌……你的確是位少見的人物。我呀，是個寫些難登大雅之堂的小說、吊兒郎當(dāng)?shù)娜?，今天晚上你給我很大的啟發(fā)。不錯，人的不幸的確有好的一面。換句話說，也就是不幸能教給人以真理。你的胃癌，使你對人生有了認(rèn)識。啊，人是輕薄的呀。生命是多么美好，只有當(dāng)他面對死亡的時候才知道。但是，懂得這么個簡單道理的人就很少。最嚴(yán)重的家伙是直到死他也不知道。啊，你真了不起，這樣的年歲，你還想背叛過去的你。我就是被你這背叛精神所感動。你過去是人生的仆人，但是，現(xiàn)在你要作人生的主人。樂生知命，這是人的義務(wù)啊。浪費(fèi)神給予的生命，這是對神靈的褻瀆。人哪，必須對于生存達(dá)到貪婪的程度方行。貪婪，一直被說成不道德，這種想法陳舊啦。貪婪是美德。特別是樂生知命的貪婪更是如此。好，咱們走吧，把你過去浪費(fèi)了的人生拿回來好不好。我呀，今天晚上，為你我要高高興興地扮演個惡魔的角色。也就是不要求代價的、善良的惡魔角色。哈哈，好象為你準(zhǔn)備的一般，還有條黑狗。好，給我們帶路。 那黑狗被他踢了一腳，叫起來。 （劃） 62.彈球房 渡邊和那男人來到這里。 男人：記住，這銀色的球是你，你的生命就是這個球。換句話說，這就是用實(shí)際生活把自己扼殺的人們，把自己的生命解放出來的機(jī)械……也是販賣夢想和憧憬的自動販賣機(jī)。 渡邊按了一下按鈕。 立刻得分十五，鈴響了。小燈立刻亮了，球刷地一下滾了出來。 （劃） 63.啤酒館 那男人不停地跟渡邊談話。但是酒館里人聲嘈雜，什么也聽不見。兩個人緊后邊就是樂隊(duì)，開始奏樂，渡邊吃了一驚，縮了一下脖子。 （劃） 64.花街柳巷的街道 過往行人很多——渡邊和那男人也在其中。 “呶，來坐一坐嘛！” “來玩一玩吧?！?“呶，過來，過來！寡情的家伙！” 變相賣淫的咖啡館女招待，一下子就把渡邊的帽子搶走了。 渡邊要追，那男人把他拉住。 “喂，別急！” 渡邊：可是…… “啊，你不知道么？那女人是哺乳類之中最貪得無醫(yī)的。你為了拿回那頂帽子，就需要花一打帽子的錢?！?渡邊：？ 男人：首先，你為了換換舊腦筋，還是買一頂新帽子好。 （劃） 65.站著吃喝的酒館 那男人進(jìn)來，后面跟著渡邊。 渡邊頭上那頂新的漂亮帽子大放異彩。 夸張地說，仿佛是帽子進(jìn)來了。 “歡迎，歡迎！” 女老板在柜臺后面滿臉帶笑表示歡迎。 看來那男人是這的熟客，女老板問也不問就給斟上威士忌。 “您的朋友也喝這個？” 女老板想把渡邊放在柜臺上的帽子代管起來。 渡邊急忙從女老板手里把帽子搶過來。 女老板吃驚地望著渡邊。 （劃） 那男人相當(dāng)醉了。 “你笑什么？根本不是撒謊，他的確得了胃癌。” 女老板：那么，喝酒…… “糊涂！所以你不行嘛。戴荊冠的基督畫像看著他哪。他就是背著一個胃癌這種十字架的基督。象你女老板這樣的呀，一宣告你得了胃癌，管保立刻就死掉?？墒撬筒煌Ｋ切嫠昧宋赴┑倪@瞬間重新開始了生命。呶，我說的對吧？” 他使勁拍了一下渡邊的肩膀。 渡邊面色蒼白，但表情嚴(yán)肅得出奇。 光是橫著戴在頭上的那頂帽子，就足以表示他肚子里的酒精量。 （劃） 66.舞廳 “我說呀，那是起碼的禮貌?！?那男人不停地拉渡邊。 渡邊不動。他非常好奇地站在跳舞的人群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臉貼臉跳舞的一對男女。 67.咖啡館 串咖啡館攬生意的樂隊(duì)演奏的音樂。 一個女招待戴著渡邊那頂帽子，盡情狂舞。 渡邊緊追著那頂帽子轉(zhuǎn)悠。 音樂一停，女招待和渡邊抱在一起跌在椅子上。 人們拍手。 “先生，給您奏支什么曲子？” 那男人似睡非睡，抬起睡眼惺忪的臉擺了擺手。 渡邊想把他的手撥拉開。 渡邊：奏一個“生命苦短……” 樂隊(duì)：？ 渡邊：“生命苦短，相愛吧姑娘”。 樂隊(duì)：（好不容易才想起）OK……大正（注2）時代的戀愛歌曲！ 樂隊(duì)開始演奏，渡邊膝蓋上坐著一位女人，他非常認(rèn)真地大聲唱起來： 生命苦短， 相愛吧姑娘…… 那男人、女招待、其他客人聽了他那咄咄逼人的歌聲，都感到陰森可怖，鴉雀無聲。 男人：（站起來大喊）對！！就要用這種氣概唱，應(yīng)該唱“生命苦短，相愛吧老頭兒”啊！ （劃） 68.脫衣舞場 渡邊和那男人擠在滿坑滿谷的客人們中間。 懶洋洋的音樂。 那男人湊在渡邊耳旁，語無倫次地絮叨不休。 男人：脫……脫衣舞不是藝……藝術(shù)，比藝……藝術(shù)更……更直接地，換句話說，在那里搖搖擺擺的女人的肉體，就是一盤鐵扒牛肉，一杯燒酒，一針強(qiáng)心劑，激素，鈾…… 注視舞臺的渡邊突然奇妙地歡呼叫好。 那男人吃了一驚，注視渡邊。 （劃） 69.大街 “霓虹燈！霓虹燈！霓虹燈！” 在這光的海洋中，渡邊尖聲怪叫，踉踉蹌蹌地走去。 成群的奔馳中的出租汽車，被渡邊旁若無人的橫沖直撞給擋住了去路。 汽車急忙躲他，結(jié)果后車撞了前車，車?yán)嚷?、司機(jī)怒罵聲使周圍立刻沸騰。 然而現(xiàn)在的渡邊絲毫也聽不到這些。 渡邊一聲咆哮，又踉踉蹌蹌地走去。 那男人氣喘吁吁地追他。 （劃） 70.酒館 舞臺上、大廳里全是跳舞的人。 大廳里已經(jīng)是人擠入了。 擁擠不堪，擁抱著晃動身子的男男女女之中就有渡邊。 他摟著一個象口肥豬一樣的女人肩膀在跳。 他滿臉是汗，活象中世紀(jì)油畫中習(xí)見的花和尚。 離渡邊兩丈遠(yuǎn)的地方，那男人似乎已經(jīng)酒醒。 他打了個呵欠，伴他跳舞的那女人狠狠地擰了他一下。 （劃） 71.汽車?yán)?那男人和渡邊之外還有兩個女人。 那男人坐在加座的靠椅上，耷拉著的頭搖搖晃晃，打起鼾來。 渡邊被穿得臃腫的兩個女人夾在中間，臉色蒼白得可怕。 他那做作的姿態(tài)，死魚一般的眼珠，閉得緊緊的嘴唇，既表現(xiàn)出悲愴，也顯得滑稽。 一個女人斜眼瞟了一下渡邊，便粗粗略略地化起妝來。 借助于車廂燈的微弱光線來看，她那樣的濃裝艷抹簡直象個妖精。 另一個女人從手提包里掏出揉得皺皺巴巴的鈔票，一張一張地抻平，然后點(diǎn)數(shù)。 她表情認(rèn)真，動作利索。 渡邊有些坐不住了。 他往前探著身子，想跟司機(jī)說什么。 表情非常痛苦，好半天才嘶啞著嗓子說出一句話來： “?！Ｒ幌?！” 汽車剎住。 渡邊搖搖晃晃地下了汽車。 那男人眼也不睜地叨叨咕咕。 “怎么啦？輪胎撒氣啦？” 女人：（朝黑暗中望了望）好象吐呢。 那男人吃了一驚，仰起臉來。 他從開著的車門探出頭來，直勾勾地朝黑暗中望著。 72.道路 渡邊象個幽靈從黑暗中走出來。 73.汽車 那男人吃了一驚似地坐回座位。 渡邊回來。 他一聲沒吭上了汽車，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痛苦得疾首蹙額，朦朧中顯得臉如白紙。 那男人扭過臉去。 女人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車門。 男人：呶，唱個什么歌吧，我頂討厭陰森森的氣氛。 汽車開動。 女人應(yīng)付差事似地唱起來。 那假惺惺的歌聲，更加引起那男人的自我憎惡和渡邊的絕望。 （化出） 74.（化入）大街 早晨—— 渡邊象個幻影似地走在晨光燦爛的大街上。 他頭上是那頂嶄新的漂亮帽子。 然而帽子下面卻是一張陰郁的面孔。 兩相對照，使人感到非常奇怪。 難怪過路行人剎那間瞠目相視。 “科長！” 聽到這一聲喊，渡邊瞪大眼睛巡視周圍。 豐子跑上前來。 “果然是您！” 豐子站在渡邊跟前，呼哧呼哧地噓著白氣。她用那淘氣的眼神眨著大眼睛注視渡邊。 那朝氣蓬勃的樣子和矯健的體魄，使渡邊感到目眩。 豐子：帽子不對，害得我想了半天。 渡邊一愣，當(dāng)他意識到之后，立刻摘下帽子。 豐子：總算找到啦！我上您府上找您去啦……您現(xiàn)在上班去么？ 渡邊：啊……我…… 豐子：您帶著圖章么？ 渡邊：啊，圖章放在家里。 豐子：我想辭職不干啦，所以…… 渡邊：？ 豐子：我已經(jīng)找到別的工作，所以著急…… 渡邊：那么……就到我家來吧。 兩人并肩走去，片刻沉默。 豐子挺著胸脯闊步前進(jìn)。 她那渾身洋溢的朝氣，使渡邊無形中感到一種壓力。 渡邊：（感到沉默難挨）你……為什么……要離開機(jī)關(guān)…… 豐子：在那兒閑得無聊，死氣沉沉。每個月總是那樣，一成不變。什么新的事也不會發(fā)生。我已經(jīng)忍了一年半了。如果說出了什么新鮮事，那就是科長歇了五天這檔子事和科長的帽子……就這些。 渡邊：…… 75.渡邊家的二樓 光男和一枝正在鳩首集議。 光男：反正老爹回來什么也不說。 一枝：跟他沒有什么可說的。 光男：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不要讓他看出我們的態(tài)度有什么特別。你要是不先提退職金的問題，大概就不會出這種事兒。 一枝：你這個人說話真隨便，好象什么事兒都怪我。當(dāng)時，存款的事不是你提出來的么。你還說，難道他打算把它帶到墳?zāi)估锶?？……所以，老爹就…?光男：（苦喪著臉）．可是，越想越糊涂。就這么大點(diǎn)兒事……老爹就這么……反正啊，老爹離家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呢。 一枝：算啦！老爹現(xiàn)在干什么呢，他離家是不是因?yàn)槲覀兊木壒省@一切不是還沒弄清楚么？ 兩人沉默片刻，相對而坐，仔細(xì)思索。 開門聲。 兩人站起。 豐子的畫外音：我就在這兒等著吧。 渡邊的畫外音：你就上來嘛。 光男和一枝面面相覷。 一枝悄悄地俯視樓下，她瞪圓了眼睛回來。 “你瞧！” 76.門廳 管家拿著渡邊那頂新帽子，非常驚奇地朝屋里望著。 77.渡邊的房間 渡邊脫外套，他頗感奇怪，回頭瞧了瞧。 因?yàn)樨S子態(tài)度很自然地在幫他脫呢。 這樣很簡單的親切動作，給渡邊業(yè)已冰冷的心靈以意外強(qiáng)烈震動。 渡邊不由感動得熱淚盈眶，閉上眼睛。 豐子當(dāng)然沒注意到這一點(diǎn)。 她把外套掛在墻上，看著一大排鑲著鏡框的表彰狀。 “三十年……在那種地方呆三十年，我只是想一想都要悶死?！?豐子發(fā)覺渡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對不起！” 渡邊急忙移開視線，邊慢慢地開桌上的皮包邊說： “啊……近來……我每次看到它……總是……想起前不久你談的那則笑話……那笑話……完全是事實(shí)。” 豐子：？ 渡邊：我這三十年……在機(jī)關(guān)里……干了些什么？我不論怎么想也想不起來……記得清楚的……只是個忙……還有就是無聊。 豐子突然伸過手來。 渡邊：？ 豐子：我想錯了，沒有想到科長能說這種話，簡直讓我吃了一驚。 渡邊：啊……那……我是…… 豐子好象焦急的樣子揮動她那伸出的手。 渡邊怪難為情，怯生生地握住豐子的手。 豐子心情舒暢地笑了。 渡邊簡直要哭出來： “嘿嘿嘿！” 管家端茶進(jìn)來，見狀著了慌。 78.二樓 光男正在換西裝，一枝在旁伺候他。 光男：別胡說啦。我大伯曾提過這件事，老爹的事我最清楚。 一枝：可是…… 光男：總而言之，那是不可想象的，老爹會和那么年輕的女孩子…… 79.渡邊的房間 渡邊在看豐子的辭呈。 “喂……你寫的格式不對呀?！?他以慣用的冷漠語調(diào)說了一句，當(dāng)他看到豐子的不太痛快的表情，趕快蓋上圖蓋。 豐子高興地笑了。 渡邊：（不好意思地）你……今天去機(jī)關(guān)？ 豐子：嗯，要不趕快遞上去…… 渡邊：好，把我的請假條…… 他坐在書桌前鋪上紙。 豐子：（表情莫名其妙地）您為什么好幾天不上班啦？……機(jī)關(guān)里議論紛紛哪。都認(rèn)為這是突然異變…… 渡邊：（含糊其辭地）因?yàn)橛悬c(diǎn)兒…… 豐子：（窺視一下渡邊寫的清假書）您真有病么？……可說起來氣色的確…… 渡邊：（著了慌）啊……因?yàn)椤?豐子：嘿嘿嘿……唉，到底是科長，每天裝作照舊上班，可是您到底上哪兒去了呢？ 渡邊：？ 豐子：您遮掩也來不及了……可是……也奇怪，您還不知道？昨天坂井先生到底上這兒來過啦，一切都露餡兒啦。 渡邊誠實(shí)、為難的表情。 豐子：哈哈哈，您何必在意。你三十年沒有缺勤過……您有吊兒郎當(dāng)半年的權(quán)利。 渡邊苦笑，在請假書上蓋上圖章。 豐子拿到手麻利地站起來。 豐子：不過，好話說在前面，我和雞不一樣。 渡邊：雞？ 豐子：我指的是坂井先生，他就和拔了毛掛在肉鋪里的雞一模一樣。 渡邊不由得莞爾一笑。 豐子：而且善于站在高處這一點(diǎn)也很象。他比我多拿二百元工資，可是就因?yàn)檫@個瞧不起我。 渡邊：…… 豐子：好，再見！ 豐子低頭行個禮便走了出去。 她的襪子后跟破了個大洞。 渡邊出來送她，突然停步：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80.二樓 光男準(zhǔn)備去上班，剛要下樓，突然停下來。 81.渡邊的家門口 渡邊和豐子出來。 林管家一反常態(tài)，鄭重地送客。 82.二樓 光男和一枝從窗戶俯視門外景象。 83.從二樓俯視的角度 從這里看到渡邊和豐子順著院墻并肩走去。 渡邊那頂新帽子特別顯眼。 84.二樓 目送渡邊和豐子的光男、一枝瞠目結(jié)舌。 管家的畫外音：太太，太太！ 85.樓梯 管家興致勃勃地跑上樓來。 86.道路 并肩走去的渡邊和豐子。 豐子：科長，您真幸福啊。 渡邊：？ 豐子：您住這樣的房子。我們那里啊，兩間房住三家……簡直是戰(zhàn)國時代。 渡邊：…… 豐子：而且，還有個好兒子吧？ 渡邊：（極力改變活題）那也許……喂，你說婦女穿的襪子哪兒…… 豐子：您買？ 渡邊：嗯。 豐子：這一帶……啊……洋貨店里大概有吧。 說到這里，她好奇地發(fā)問。 豐子：女人襪子……給您兒媳婦買？ 渡邊：？ 豐子：聽說長得特別漂亮……這也是雞的報告。 渡邊：…… 朝前走去的兩個人的背影。 （劃） 87.洋貨店前 兩人出來。 豐子拿著裝著襪子的玻璃紙袋往臉上扇風(fēng)。 豐子：您真讓我著急上火。 渡邊：你……干嗎那樣…… 豐子：……我高興……我想買過，可是那得從三個月的午飯飯盒的菜上節(jié)省下來。 渡邊：…… 豐子：可是科長，您為什么給我這么…… 渡邊：因?yàn)椤愕囊m子有了窟窿。 豐子：可是，我的襪子有了窟窿，科長的腳總不會冷的吧？ 渡邊：啊……這個……我只是…… 豐子：（著了慌）您撒謊，撒謊，方才說的是謊話。我什么都清楚，您的親切感情……此時此刻我是高興的，只是有些難為情……所以我故意說怪話。請?jiān)彛?渡邊：…… （劃） 88.咖啡館 渡邊和豐子在喝牛奶。 豐子：我教給您好玩兒的吧。 渡邊：好玩兒的？ 豐子：我為了排遣寂寞，給市民科每個人都起了個綽號。 渡邊：哦…… 豐子：想聽么？ 渡邊：（頓感興趣地）嗯…… 豐子：海參。 渡邊：海參？ 豐子：知道是誰么？滑溜溜的讓抓不著的那位。 渡邊：？ 豐子：大野股長。 渡邊：（撓到癢處似的表情）海參……有道理……嘿嘿嘿。 豐子：陰溝板……三百六十五天，老是陰濕陰濕的那位。 渡邊：嘿嘿，小原吧？ 豐子：標(biāo)準(zhǔn)答卷！ 兩人彼此看了看，發(fā)出會心的笑聲o 豐子：下一個啦……粘蒼蠅紙。 渡邊：粘蒼蠅紙？ 豐子：這兒粘兩下子，那兒粘兩下子。 渡邊：嘿嘿嘿。 豐子：明白了吧？是野口啊。 渡邊：哈哈哈。 豐子：下一個是齋藤主任，您猜我給他起了個什么綽號。 渡邊：齋藤君……齋藤君嘛…… 豐子：主任的特征啊，是沒有任何特征。 渡邊：哼……我可…… 豐子：份兒飯！ 渡邊：份兒飯？ 豐子：食堂的份兒飯。 渡邊噗哧一笑，他笑了一陣。 渡邊：那么木村君是什么哪？ 豐子：粉條兒……小心翼翼，永遠(yuǎn)哆哆嗦嗦。 渡邊眼淚都笑出來了。 豐子：科長也有綽號哪。 渡邊笑聲停止，有些著慌。 豐子：不過我不說啦，因?yàn)槲腋沐e啦。 渡邊：啊……不要緊……說一說。 豐子：真為難哪。 渡邊：要是遮遮掩掩不說，反倒…… 豐子：好，我說啦，木……乃……伊…… 渡邊立刻板起面孔?？墒橇⒖陶Ｖ劬Φ拖骂^來。 豐子：（小聲地）請?jiān)彛?渡邊：啊，不……總是我…… 渡邊強(qiáng)作笑容，可是反倒很不自然。 豐子看他這副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 渡邊也終于被她逗得真地笑了。 （劃） 89.街角 渡邊和豐子停下腳步，相向而立。 豐子：好，就在這兒……實(shí)在謝謝您啦。 渡邊：（有些凄然地）你……一定今天提出辭呈么？…… 豐子：？ 渡邊：如果能明天提……好，今天就…… （劃） 90.彈球房 渡邊和豐子。 渡邊完全是一副長輩神態(tài)。 （劃） 91.大街 兩個人邊走邊看商店櫥窗。 （劃） 92.溜冰場 兩人抓著柵欄一步一步地走。 （劃） 93.小豆粥鋪 豐子把渡邊那份也吃光了。 （劃） 94.公園 渡邊坐在秋千架上，豐子推他。 （劃） 95.電影院 豐子鼓掌。 即將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渡邊醒過來。 （劃） 96.小飯館 夜—— 冒著熱氣的雞素?zé)腻仭?渡邊和豐子圍鍋相對而坐。 豐子很健談。她邊吃邊談。 豐子：科長您怎么一點(diǎn)兒也不吃啊。 渡邊：啊……我…… 豐子：看起來您好象很累了。 渡邊：可是……今天……的確……挺漂亮地過了…… 豐子：影片的高潮階段您打鼾了。 渡邊：那是……因?yàn)樽蛱焱砩稀悬c(diǎn)兒…… 渡邊的確顯得疲勞不堪。 一點(diǎn)一點(diǎn)喝的那些酒也竟然使他醉了。 渡邊松開領(lǐng)帶，用熱毛巾使勁擦臉。 擦著擦著，突然語聲伴著眼淚沉痛地叨咕起來。 “象這樣的事……我誰都不能跟他說……說起來……會貽笑大方……總而言之……為什么……我三十年來……象個木乃伊似地……干活兒……” 豐子停下筷子，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渡邊。 渡邊看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慌忙擺手。 “啊……我不是……因?yàn)榻型谀灸艘痢凸⒐⒂趹牙病鞘呛翢o辦法的………我想說的……只是我為什么……成了木乃伊的緣故。因?yàn)椤@完全是為了……兒子……可是……兒子呢……一點(diǎn)兒也不理解……所以……” 豐子：（脫口而出）可是，把責(zé)任全推到兒子身上，那也未免過分吧。 渡邊吃了一驚。 豐子：是這么回事吧。如果您兒子求您，說，您當(dāng)個木乃伊吧，那當(dāng)然是另外一回事啦。 渡邊：…… 豐子：當(dāng)老的，天下的老的都相似。我媽也一樣，動不動就擺方才說的這套理：就是因?yàn)樯四闼圆攀鼙M了辛苦。當(dāng)然，生了我我得感謝您；可是，您生孩子這件事并不是孩子的責(zé)任。 渡邊：…… 豐子：科長，怎么啦？您怎么對我說起您兒子的壞話來啦？ 渡邊：啊……不是…… 豐子：嘿嘿嘿……您還是最疼您兒子嘛。 渡邊被她說到短處，眼睛一眨一眨地?zé)o話可答。 （劃） 97.夜路 渡邊顯露簡直要哭的表情匆匆往家走。 （劃） 98.渡邊家的二樓 渡邊、光男、一枝。 被讓在上座的渡邊，看著光男和一枝，邊喝茶邊想跟他們說些什么。但是光男很不自然地?zé)嶂杏诳赐韴?，一枝則打毛活，眼也不抬。整個屋子充滿冷漠的沉默。 光男：電力危機(jī)似乎還要繼續(xù)一個時期哪。 渡邊：嗬……是么？ 又是沉默。 光男：今年所以暖和，據(jù)說是三十年來的暖流異變哪。 渡邊：嗬……是么？ 又是沉默。 渡邊猶豫再三之后，下決心講話了。 “我有個事兒想問問你……” 光男和一枝立刻對瞧了一下。 渡邊：說實(shí)在的……本來早就想……不過實(shí)在是令人不痛快的事…… 光男慌忙避開和父親相交的視線： “爸爸，這個問題我看就別提……” 渡邊：？ 光男：……今天……我還去大伯那里商量過……象這種問題，為了防止事后鬧什么糾紛，先辦個手續(xù)比較好?！热缯f對于爸爸的財產(chǎn)我們應(yīng)享受的權(quán)利吧，我們認(rèn)為如果事前不辦好手續(xù)，防止以后鬧什么糾葛……眼下就是個例子，這四五天的工夫，您就花了五萬元。如今年輕的女人…… 渡邊：光男……你……說些什么！ 光男：（勃然大怒）爸爸??！我們是尊重您個人意志的呀，您聽清了，干脆說吧，您那么大年紀(jì)，仍然不知好歹地放蕩生活呢，我們也承認(rèn)它。我們只提出了合乎最低的常識性條件。您也給一枝設(shè)身處她想一想。啊，一枝嘛不考慮她也行，請考慮考慮她娘家嘛。您把同您這種關(guān)系的女人往家里帶，這未免過于違反常識了吧？況且，居然在屋子里握手。管家當(dāng)我面一說，我真不知道這臉往那里放?！?渡邊臉色蒼白，渾身哆嗦。 99.樓梯 管家站在樓下，伸著耳朵諦聽。 她聽到開紙拉門的響動，趕忙走開。 神態(tài)茫然的渡邊進(jìn)入畫面。他象個夢游病者一般走下樓梯。 （化出） 100.（化入）市政府 市民科長的空座。 桌子上未批閱的公文堆得老高。 敘述者的畫外音：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不能來上班，已經(jīng)過了兩個星期。因此，在這期間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他的各種各樣的閑話，以及無數(shù)的臆測。 科員們斜眼瞧著科長桌子，悄聲私語。 敘述者的畫外音：這些閑話和臆測盡管眾說紛紜，但是在渡邊作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這一點(diǎn)上，是完全一致的。不過，就本人來說，他從來還沒有象這期間的行動那樣認(rèn)真過。 101.工廠的一隅 由于發(fā)動機(jī)的震動，臟了的廠房玻璃窗在微微顫抖。渡邊和豐子在窗下相對而坐。豐子的頭發(fā)和勞動服上全是塵土，她很著急似地在教訓(xùn)渡邊。 “這兒和市政府可不一樣，可不是一個鐘頭能辦完的事故意拖它一天的混帳地方?！?“啊……那個……” “這兒是浪費(fèi)一秒鐘就減少一秒鐘該拿到的收入?！?“那么……我再來……晚上……” “晚上累了，與其玩兒去不如睡覺好。” “……” “首先要問的是，科長您怎么啦？……每天晚上凈找我玩兒?！?“……因?yàn)椤?“干脆，別玩兒啦……我總覺得不自然?！?“不過……就今晚上去一次……行吧？” “不行啊……沒完沒了……” “……” “好，對不起！” 她說完跑進(jìn)車間。 渡邊悄然站在那里。工夫不大，他好象被打垮了的一般，低著頭，慢慢地往回走。 “等一下！” 豐子追上前來，生氣似地跟他發(fā)話： “說話算數(shù)，就今天晚上?！?（劃） 102.咖啡館 渡邊和豐子相對而坐默默無言。 豐子打了個呵欠。渡邊見此光景趕忙站起來。 “好……出去溜達(dá)……一會兒?！?豐子：夠了……然后又該是小豆粥鋪啦，四喜飯館啦，蕎麥面館啦……呶，凈折騰這個有什么意思。 “……” “讓您花錢還這么說，實(shí)在不禮貌，我算真服啦……因?yàn)楸舜艘f的話已經(jīng)沒啦?！?渡邊十分悲傷地注視著豐子。 豐子：又是那個模樣！老實(shí)說吧，我有些不痛快……科長！ 渡邊低下頭來。 豐子：呶，什么緣故？……為什么老在我后邊追著轉(zhuǎn)？ 渡邊：……那個……總而言之…… 豐子：總而言之什么呀？ 渡邊：總而言之……我和你在一起……心里就痛快…… 豐子：老人戀（注3）？……要是那樣的話我可拒絕。 渡邊：不，我……不會那樣……只是…… 豐子：喂，你說清楚嘛。別象雨滴似的，一句一句慢聲慢語地說。 渡邊沉默不語。 豐子：你生氣啦？ 渡邊搖頭，緊閉嘴唇沉默了好半天，突然變成另一個人似地慷慨激昂地說起來。 “我……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非得在你后邊追著轉(zhuǎn)不可……我十分清楚的只是……我很快就要死啦……我……得了胃癌……就在這兒……” 他抓著胃的上部。 豐子吃了一驚，注視著渡邊。她非常同情他，但也毫不掩飾生理上的憎惡。 渡邊：你知道么？……不論怎么折騰，頂多再活一年，或者半年……因?yàn)槲抑酪欢ㄈ绱?，所以……我突然想起……對……想起我兒童時代，我曾掉進(jìn)水池里，現(xiàn)在……就跟那時候的心情完全一樣……眼前漆黑一片……不管怎么掙扎、鬧騰……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你…… 豐子：您兒子呢？ 渡邊：（使勁擺手）你別提我的兒子……啊……我沒有兒子……孤……孤零零的一個人……根本就…… 豐子：難道…… 渡邊：你……你不知道……不知道……兒子離我遠(yuǎn)著哪……就象我掉進(jìn)水池里的時候……我媽和我爹……不知道他們在什么遙遠(yuǎn)的地方一樣……總而言之……現(xiàn)在我想起來……反倒難過…… 豐子：可是……我……怎么能…… 渡邊：我只是……看到你……這里就……（又接著胸脯）暖烘烘的……象我這樣的木乃伊也…… 豐子：…… 渡邊：……總而言之……你就是……我的親人……啊……不對……你年輕、健康……所以……啊……不對……你怎么那么充滿生氣……真的……朝氣蓬勃……我這個木乃伊……只有羨慕……我在死之前……你這樣的日子……哪怕過一天也好……然后再死……不然……死也不瞑目……總而言之……在這個世界上……想做些什么……一定有我能做的和該做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一定知道……當(dāng)然……也許不知道……現(xiàn)在……我…… 豐子：我倒也…… 渡邊：啊……請告訴我，我怎么樣才能象你…… 豐子：可是我只是干活，吃飯…… 渡邊：然后呢…… 豐子：就這些嘛。 渡邊就象孩子誠心誠意向大人提問題，結(jié)果被大人打岔受到糊弄時那樣，流露出異常悲哀和苦惱的表情，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豐子。 他那表情和木乃伊般的面孔顯得菲常不協(xié)調(diào)。應(yīng)該說，渡邊坐在這個嬌聲媚氣的咖啡館里，他的存在本身就顯得和這里的氣氛極不諧調(diào)。況且，談話的內(nèi)容，使豐子感到盡快地離開他才好。 豐子：真的呀，我只會做這東西。 她打開包袱，拿出一件和飯盒包在一起的粗糙的木制玩具。這是個大眼睛兔子，放在茶桌上，那兔子頭向左右搖晃。 渡邊二目無神的眼睛仔細(xì)地瞧。 “嗯?！?豐子：雖然是這么個不起眼的東西，可是做起來滿有意思。我因?yàn)闀鲞@個，就覺得和整個日本的兒童們特別親近了。 搖搖晃晃的那只兔子。 渡邊憂郁地看著這只兔子，不由得痛苦地一聲長嘆。 豐子：（已經(jīng)坐立不安，完全是出于應(yīng)付）呶，科長也做點(diǎn)兒什么試試看…… 渡邊：（毫無興趣地）在機(jī)關(guān)里……究竟能搞什么…… 豐子：可也是，在機(jī)關(guān)里難辦哪……您不去上班……在別的什么地方…… 渡邊：已經(jīng)晚了。 他一籌莫展，隨之而來的是催人冒汗的沉默。 實(shí)際上他是擦著冷汗看著那木制兔子。 啊，他的眼睛不再注視著那兔子了。 啊，他那什么也不看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而且發(fā)直，仿佛現(xiàn)在要大聲呼喊什么。 豐子看著他這副神態(tài)，驟然覺得可怕。 這時，渡邊的表情突然改變，冷丁地看著豐子，臉上浮起奇妙的笑容。 豐子不由得失聲驚叫，站起身來。 豐子：我……我…… 渡邊：（根本不看豐子或其他人）啊……還不晚……啊……并不難辦……即使那個地方……如果干也能辦到……只要決心干…… 渡邊突然一把抓住桌上那只兔子。 渡邊：你把這個……給我吧…… 他把那兔子緊緊抱在懷里。 渡邊：嘿嘿……我也能干點(diǎn)兒什么，嘿嘿……我也能干點(diǎn)什么…… 渡邊搖搖晃晃地走出去。豐子嚇得臉色鐵青目送著他。 （劃） 103.市政府市民科 早晨上班的時間。 整個機(jī)關(guān)一時人聲嘈雜。 “早晨好！” “早晨好！” “啊，早晨好！” 大野和齋藤進(jìn)來。 兩人站在火爐子跟前聊起來，女辦事員端上茶來，他倆邊喝邊談。 大野：瞧吧……提出辭呈也就是時間問題啦。（瞥了一下渡邊的桌子）昨天我見到他的兒子，拐彎抹角地問了他爹的退職金。 齋藤：這樣，你很快就是科長啦。 大野：那還不知道哪……哈哈哈…… 突然周圍安靜下來。 大野和齋藤頓時表現(xiàn)出奠名其妙的表情。 科員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一點(diǎn)，眼神中流露出驚奇?？茊T們之所以感到驚奇，是看到渡邊上班來了。他一反常態(tài)，頭上戴著一頂新的而高貴的帽子，精神飽滿地大步走了進(jìn)來。渡邊好象根本沒看到科員們?nèi)绱梭@奇地看著自己，摘下帽子掛好，脫下外套。挺然而立，注視了一陣自己的辦公桌。然后拉過椅子坐下。桌上堆著山似的一大摞待批閱的公文。他伸手抓起最上邊的一份公文。 科員們仿佛被他這種氣概懾服，只好偷偷地瞧著他。 他拿著公文的兩手微微顫抖，認(rèn)真地披閱公文。 104.公文 關(guān)于修理和填塞暗渠的陳情書 黑江町婦女聯(lián)合會 公文上貼著一張張風(fēng)箏尾巴似的便條： 認(rèn)為本案屬土木科職權(quán)范圍，應(yīng)交該科處理 股長（?。?、主任（印）、主管（印） 渡邊毫不躊躇地把便條撕下來，仔細(xì)看公文的內(nèi)容。 “大野君！” 大野：是！ 渡邊：把它……交…… 大野：這個問題該交土木科…… 渡邊：不……象這類事……如果市民科不主辦……就會文齊武不齊……總而言之……這不僅是土木科的問題……假如公園科……下水科不動起來……所以…… 大野很不以為然的表情。 渡邊：你給我叫輛汽車。 大野：啊？ 渡邊：我現(xiàn)在就去實(shí)地調(diào)查……今天就要交出報告…… 大野：科長，這事有些勉強(qiáng)吧…… 渡邊：不……只要決心干…… 渡邊站起。 大野、齋藤、坂井、小原、野口、木村都吃驚地看著他。 渡邊匆匆穿好外套就走了出去。大野和齋藤急急忙忙跟了出去。情緒昂揚(yáng)的渡邊的背影。 （化出） 105.（化入）渡邊的照片 黑緞帶裝飾的渡邊照片。 敘述者的畫外音：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死了。他是重新上班五個月之后死的。 106.渡邊的房間 守靈的靈臺。 屋子擺滿了花圈，燭光搖曳。隔扇已經(jīng)撤掉，鄰室坐滿了守靈的客人?？腿舜蠖鄶?shù)是本機(jī)關(guān)的人。上席坐著市政府的市長助理、總務(wù)部長、土木部長、土木科長、公園科長，市民科的大野、齋藤、小原、野口、木村，此外還有土木科、公園科、下水道科等各科代表。主人光男身著帶家徽的禮服，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一枝和喜一夫婦往來于客席之間斟酒。 管家專收空酒壺。 乍看起來這是習(xí)見的守靈之夜的場面。 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表現(xiàn)出自責(zé)的情緒。門廳傳來嘈雜的人聲，氣氛很不平靜。坂井神色緊張地進(jìn)來，他悄聲地和大野耳語了一陣，大野急忙站起。大門外響得很厲害的汽車?yán)嚷暋? 107.渡邊家門前 已融未消的殘雪，道路泥濘。三四輛報社的汽車開進(jìn)胡同，停在路旁。好奇的看熱鬧者圍了一大群。 門廳里有人用閃光燈拍照。 108.門廳 帶攝影記者而來的四五位采訪記者正在和大野談話。 記者A：請無論如何讓我們見見市長助理。不是來了么？ 記者B：三分鐘，三分鐘！ 大野難于應(yīng)付。 109.渡邊的房間 大野進(jìn)來，和最上座的市長助理悄聲地說了幾句話。助理表現(xiàn)出很厭煩的神情。但是迫不得已似地站起來，跟在來去匆匆的大野后面走出房間。在座的人們頗不平靜地目送他倆。只有照片上的渡邊是神態(tài)怡然的。 110.門廳 助理和大野正和記者談話。 助理：喂……這純粹是畫蛇添足嘛！ 記者A：是么？可這話是我們經(jīng)過充分調(diào)查才說的。 記者B：助理，建設(shè)那個公園的，公開發(fā)表的是公園科和該地區(qū)的市參議員，還有你也出了力?？墒菍?shí)際上不是渡邊么？這可是最可靠的消息呀。 助理：你可不要以為渡邊是市民科長就……可實(shí)際上，建設(shè)公園的工作，是公園科的主管事項(xiàng)。 記者B：這我們知道……問題是，幾次化為泡影的那項(xiàng)計(jì)劃，始終頑強(qiáng)奮斗最后促其實(shí)現(xiàn)的主辦人，到底是誰呀？ 記者C：那一帶的人都相信是渡邊先生。他們認(rèn)為，渡邊先生是因?yàn)榻ㄔO(shè)那公園而死的，對此非常關(guān)心哪。 助理：他們怎么說的？ 記者C：簡單地說，在這以前他們就有種種疑問。比如說，那公園開幕典禮上，你這位助理的祝詞里對于渡邊先生的事一字未提。 記者A：那不是祝詞，是競選演說。 助理聽了很不高興，瞪了記者A一眼。 記者A：這可不是我的意見哪……是那一帶的居民說的。 助理：…… 記者C：還有……開幕典禮那天，根本沒人理渡邊先生，讓他坐在最靠邊的地方……總而言之，他們純粹是對于遭到冷遇的渡邊十分同情。其次，他們對于渡邊先生為修建公園而死這件事又有了特別的解釋……也就是說，這件事是對市政府上層機(jī)構(gòu)的無聲抗議…… 助理：（微笑）于是……雖然沒說渡邊是在那公園自殺……可是卻說有意識地凍死在那里的，是吧？ 記者D：不錯。 助理：對……昨晚上下了雪，結(jié)果就出了戲劇性的事……不過……渡邊的死因，經(jīng)過解剖已經(jīng)清清楚楚……當(dāng)然不是自殺啦，而且也不是凍死的……死因是胃癌。 “胃癌？！” 助理：對……因胃癌而吐血。他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的時刻死的……如果有疑問……大野，你把醫(yī)院告訴大家。 助理留下這句話就匆匆地到里邊去了。 111.渡邊的房間 助理進(jìn)來，他顧不得禮貌，從人們的膳桌前斜穿過去，徑直奔自己的座位。 回到座位之后拿起酒杯，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