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篇的時候，正是大鵬的《縫紉機樂隊》上映的時候。而伴隨著對票房和質(zhì)量的談?wù)?，常見的還有對《煎餅俠》堪稱“鞭尸”的再惡評。 如果這樣講一個故事：一個大齡男青年，懷有個做一部巨制的電影夢，但有夢想沒機會，早年的天賦和曾幾何時如饑似渴求得的知識在現(xiàn)實中遭受消磨。一個有錢老板，為了追求一個演技其實還很爛的新參女演員，決定為她量身打造一部大片。當這兩人機緣巧合相遇，看似終于有了一次各取所需的合作機會，卻又隨著拍攝工作進展，導演和贊助者之間又發(fā)生了藝術(shù)理念和商業(yè)利益的之間的沖突，劇組成員也因一個又一個能力先天不足而導致整個團隊瀕臨瓦解，然后導演跟女演員這個過程中又“微妙”起來了…… 對于看過《煎餅俠》的人來說，這是不是很熟悉的感覺？是的，就是相似的故事模式和相似的中心思想。

豆瓣評分似乎有這樣一種趨勢，對于有“第一部”意義的相對寬容。于是《煎餅俠》居然也能得6分。 然而這《潘多拉》是一部2012年上映的電影。直到五年后的目前為止，也只有1250個豆瓣用戶打出的5.2分。 先說說某十億影片為什么讓人笑不起來的點： 導演風光無限有錢賣寶石戒指追女友時，靠在視頻網(wǎng)站發(fā)原創(chuàng)短視頻換錢，一朝丑聞纏身被排擠出圈子了，反而才想拍一部他沒足夠的錢來完成的“兒時英雄夢”？ 初時希望靠明星扎堆來支撐影片，卻最后又才想起這是侵權(quán)行為。 試問不懂得多少錢能辦多少事的，還算不算一個合格的導演？ 一個能一擲多少千萬元人民幣來著的老闆，為了追一個三線以下的女演員投拍電影，偏偏要選一個身敗名裂的小導演來執(zhí)行？ 能掙這么多錢又粗野不擇手段的老闆是這么低智這么好糊弄的？ 而從上述幾點來對比，這部《潘多拉的寶劍》，哪一點都比《煎餅俠》稱得上更“合情合理”。這一部才靠譜地道出了藝術(shù)工作者的各種無奈。 導演有錢有機會拍片了，就瞬間顯得非常專業(yè)。他清楚他想要弄出個什么，又需要多大的付出（因此他毫不回避自己團隊的不足）。這正表明這個導演過去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象過這一刻，胸有成竹。 而財主（鄭浩南），也不是《煎餅俠》里追袁姍姍的那個光頭那種錢多無上限人傻無下限的設(shè)定。他能給出的錢，在影視制作中談不上是一筆巨款。一切都在于他認定了這個（或說這類）沒背景沒資歷甚至輿論中藝術(shù)水平不高的年輕女演員“容易對付”。在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被利用了而得不償失時，就打算收手了，甚至還對女演員也開始失去興趣。這是不是更符合一個有本事（賺錢），有脾氣（傲慢），有手段（苛酷）的精明人的形象？是不是比大鵬的那部更堪稱合情合理？ 《夏洛特煩惱》之所以遭受強烈的批評，是影片因為從頭至尾都沒有真正表明男主角夏洛為夢想（音樂家）的成功嘗試著專注過，也沒有為專注而舍棄什么，而后者，幾乎是失敗唯一令人惋惜的原因。 大概是因為周星馳和馮小剛大獲成功的示范，國人對“喜劇”的定義變得狹隘起來，似乎只有預(yù)告片里就表現(xiàn)得極盡瘋癲的，或者能夠把其中200字以內(nèi)的內(nèi)容單獨摘出來當段子講的，甚至能夠拿到網(wǎng)絡(luò)上當短評語用的（于是乎許多編劇反過來干），才叫喜劇。其實喜劇還有這樣一種傳統(tǒng)樣式的，就是靠影視手法表現(xiàn)沖突，整部作品形成一個整體。我想這部《潘多拉的寶劍》就屬于今天已經(jīng)少見的風格。 誠然，這部電影的瑕疵很明顯。 歐弟的娛樂主持人身份決定了他是一個很難讓人不產(chǎn)生先入為主印象的人物，我此前就不是他的粉，甚至有些討嫌，尤其在這2012年。而在劇中兩位主演都還顯得僵，顯然是演技不夠純熟。女主角雖然被設(shè)定為沒演技的花瓶，但總體上要按劇情里說的能讓老闆動情的，還有些距離。 但即使這樣也可以見到一些亮點：男主角的面癱，被巧妙地展現(xiàn)為一個志大力薄之人在經(jīng)歷了諸多無奈之后形成的氣質(zhì)，即表面上的麻木。這足以感受得到演員的某種努力。女主角，本來就明說了她演技不好。這些缺點都被巧妙地轉(zhuǎn)化成了角色的特質(zhì)。 橫店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畫風，這既讓電影顯得接地氣，但或許也顯得很拙，相比于大城市，很有距離感。最要命的是，人們在那幾年很難將之與《瘋狂的石頭》以來流行一時的低成本山寨喜劇區(qū)分開來。 事實上這部電影的題材和內(nèi)容大概不會討好很多人。例如將影視投資人樹立為劇中第一大反角的這種設(shè)計，大概決定了得不到大鵬那般眾星捧月的待遇。 但這就是一個時代某個角度的社會現(xiàn)實面貌：那些出身于許多同國之人其實最多能在地圖上指出位置此外沒有其他印象的地方的青年，大多有著超越父輩的知識和閱歷，曾幾何時都不甘沉淪平庸，在經(jīng)歷了一個新奇事物涌現(xiàn)和大城市化的21世紀第一個十年之后，在一切意義的懷疑、逆反、隱忍、體驗、積累之后，那些沒能“擠上金字塔頂端”的，在主流媒體中沒有存在感的，在自己熟悉的領(lǐng)域沒能遂愿的，時而裝滿幻想，時而顯得喪氣的，那些“沉默的聰明人”（姑且承認他們是），對自身逐漸失去話語權(quán)和影響力的境況感到不安，不甘，無奈和焦慮。 這些“沉默的聰明人”，無論是被斷言即使給予機會也沒有足夠能力承擔，還是嘲笑為受心靈雞湯的欺騙太甚，還是強調(diào)這個時代其實已經(jīng)足夠美好而不準辜負，至于21世紀第一個年代在大歷史中的位置及其中人形成的特質(zhì)，卻總被刻意回避：在這個年代中成年的一代人，他們少年時受的教育其實還是要求他們承傳一個相對靜態(tài)、許多事情被提前選擇的歲月的生活方式，那時候完成學校的功課跟計算機、互聯(lián)網(wǎng)沒多大關(guān)系，奢侈生活、華麗妝扮乃至追求財富被教說是一種有原罪的生活哲學，今日動動手指就能查到的文獻和專著，也許找遍全城的書店都沒有……然而他們即將成年時遇上的是一個前代未有的大變化的格局，由此而生各種未知和迷茫，這意思是各種意義的“權(quán)力”和“資源”依然掌握在先輩的手中時，先輩的舊有經(jīng)驗，卻很可能是沒有參考價值的。 于是我們看到了，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專業(yè)人士遭受“無名小輩”質(zhì)疑和挑戰(zhàn)，同時，知識和文藝也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由青年們重塑，不是歷史學專業(yè)出身的人在大段地談?wù)摴沤瘢▽懗勺约汉鸵詾楦约阂粯拥娜烁矚g的樣子），身處異國的青少年留學生和跨海勞動者們以最及時的效率用原創(chuàng)圖文（2005年后方有視頻）告訴人們他們的親眼所見所聞，來自各行各業(yè)的青年在書寫首先感動自己的故事，這些都是上一個年代網(wǎng)絡(luò)社區(qū)生活的主流內(nèi)容。結(jié)果他們獲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也造成了一些幻象，那就是仿佛人人都有機會，但其實機會只屬于掌握著信息來源的人。 而我相信這就是這部電影的戲中戲——一部劉項爭霸歷史劇，想要傳遞的某種感悟。 “戲中戲”的故事模式在電影史上已經(jīng)有很多例子。但“戲中戲”歸根結(jié)底是要為“戲外”演戲的故事主線和塑造人物服務(wù)的，《歌劇院幽靈》里的歌劇《漢尼拔》，《黑天鵝》的芭蕾舞劇《天鵝湖》莫不如是。這在本質(zhì)上是借助一個（預(yù)設(shè)為）觀眾已經(jīng)耳熟能詳?shù)墓适?，通過展現(xiàn)本劇主角對經(jīng)典人物的理解來完成對本劇人物形象的塑造。 項劉之爭，這是一部成為傳奇故事的歷史。在文藝界，雖然沒有衍生出《三國演義》這種級別的大名著，甚至迄今難說有哪部相關(guān)的小說、影視、acg作品能比說書的《隋唐》流傳度更廣，但這一時段的人，項籍，劉邦，呂雉，張良，韓信，樊噲，陳平，項伯，都在正史（《史記》、《漢書》）中就已經(jīng)很有故事，所以我們看到從京劇《霸王別姬》到本宮広志的集英社漫畫《赤龍王》再到梁家仁主演（劉邦）的電影，藝術(shù)家不斷地再創(chuàng)作。這也算得對上個年代熱門一時但投資、票房和口碑不成正比的中國古裝偽大片的一種諷刺。 而歐弟的“劇”里夾帶了一個很有趣的觀點，項羽被詮釋為一個極度狂妄自利的人，女性物化的思想，把虞姬當成自己的禁臠，所以才干出了要虞姬為自己殉葬而不是讓她好好活下去的事。就憑這一點，我相信創(chuàng)作者是加入了別的方面更大更遠的問題的思考而得出的結(jié)晶。這就不是“吃煎餅的超級英雄”這種至今思來莫名其妙的幻想能相比的。 那么一個身穿山寨超級英雄緊身戰(zhàn)衣擺著一張自鳴得意的面目（“我是煎～餅～俠～”）戴著不知道菌落總數(shù)是多少的手套吃煎餅吃手榴彈還要一個接一個破關(guān)的幻想英雄人物有什么意義呢？僅僅是想表達：瞧，我能碰上這么多的明星？或說，瞧，我就是這么不怕別人尷尬？ 《煎餅俠》因為有當紅明星扎堆顯得沒那么土氣，事實上倒才充斥著浮夸的俗氣。正如一些評論共同指出的，不過是導演兼主演以成功者的姿態(tài)要演藝圈中好友們陪同完成的一次幼稚的自娛自樂而已，跟“屌絲”沒有任何關(guān)系。 話到這里或許還需再次贅言一番的是，“屌絲”的英語原詞是“deuce”，在競技賽事里用來表示“平手”，所以用在人上是“庸材”、“平凡”、“平庸之人”之意，才不等同于“擼射（loser）”，當然更不是什么男性體毛。

影片尾聲里男主角去追女主角的場面，背景音樂中女主角遺憾落寞神情的特寫和男主角奮不顧身地奔跑的畫面交替，這令許多人都感到似曾相識的畫面，當然也令我感受到了疲勞。不得不承認這顯得俗套。與其說俗套，不如說是觀眾都會深感這樣的安排已經(jīng)完全不符合當時至今的社會現(xiàn)實。 而出乎意料的是，接下來的戲，只是點到為止。并沒有明示接下來兩人就一定有個童話式的長久結(jié)局。這樣處理，創(chuàng)作者想必也是意識到這可能受到的批評，經(jīng)過一番思慮的。 青年才俊佳人的愛情童話，這就是古往今來的一種大眾喜聞樂見的故事類型。有些美好的事物，就是只屬于年青的美好。求青睞，并求祝福，也是為了自己變得更好，這既是創(chuàng)作這類故事的動機，是人類最樸素的一種美好愿望，更何況前提是相互尊重和欣賞。《夏洛特煩惱》之所以遭到指責，是因為夏洛被論斷為骨子里不尊重任何人，包括他夢寐以求的美女同學。 誠然，這樣的劇情是“小概率事件”。在個人生活岔路口上選擇的結(jié)果（生活），如愿、開心或是舒服，幸福與否，無關(guān)選擇本身的對錯，也不該質(zhì)疑賦予個人選擇權(quán)利的正當性。或者反過來，因為沒有遂愿、開心和舒服，那當初另一條路（在這個故事中給女主角的安排是接受老板的好意）就是更好的選項，是嗎？ 身在一個圈子里，如果無論如何“努力試圖理解和謙讓”，都感覺自己是在“隱忍”或“忍受”著別人的習慣性傲慢，那些脾氣大本事小卻得志一時的人帶給自己的不快，那么別懷疑，你從來不會真正磨合并變得喜歡這個圈子，遲早會有不能忍的時候。離開了那個環(huán)境，若依然想起某些人就討厭，乃至憎恨，我想，這才是真實的想法，符合人性的想法。 問題在于，如何離開（擺脫）?！皠e人會羨慕的生活”，“自己和旁人都認為好的生活”，“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生活”有時候是三回事?！半u湯”、“毒雞湯”、“反雞湯”都一樣，暢銷書為了引起盡量多的讀者的共鳴而會無意識地模糊了具體案例的具體情況的差異。但也不能把任何因為舍棄而顯得失去了某種可能（實現(xiàn)前途的機會）都視為受“欺騙”的結(jié)果。女演員始終對老板愛不起來，這就說明這只是他人（包括老板自己）以為的好事，但不是個人自己的意愿。既然不是意愿，也就談不上選項和選沒選好。這依然是高于《煎餅俠》里大鵬追不到采潔還有柳巖的跟他曖昧這種結(jié)局的設(shè)計。 任何故事作品本質(zhì)上都不是為了紀錄而出現(xiàn)的。但任何作品哪怕是《小時代》這樣隨著時間褪色的，也自動成為文化史上一個時段的精神面貌（意淫）的記錄。 所以，四星（＝8）當然太高，但止三星（＝6）也不足夠。應(yīng)該是把十億的6.0分拿走一分補到這里來。那部票房十億不值這么高分?；蛘?，把《樂隊》目前的分數(shù)作為這部的分數(shù)。 曾經(jīng)見到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概念：“被拍壞的好電影”，既然存在“被拍壞的好電影”，某十億大騙則就該被立為“拍好了的壞電影”的例子（在我看來《夏洛特煩惱》也當在此列）。 而說回這部《潘多拉的寶劍》，如果這還不能叫做“被拍壞的好電影”，也該稱為沒拍成“優(yōu)秀”、“經(jīng)典”的好電影，因為這至少還是一部電影，而那部票房十億的，甚至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