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有時間來仔細琢磨一下德尼，拖著沒寫就好比之前看了阿克曼的電影說要寫影評一樣，一直在醞釀情緒就忘記了。（還好我想談的電影，時長沒有可以與《讓娜·迪爾曼》相匹敵的）。

之前讀到“花地”寫的有關(guān)這部電影的影評，給我了很多啟發(fā)，仔細一想他的描述令人印象深刻，像是一份精神分析報告，或是一個精彩絕倫的短篇小說。不過有些表述就如他自己反思的，的確太“蝻”了，至少我認為那不算是一個進入德尼電影的絕佳方式。

德尼的電影女性立場非常明顯，這一點其實非常容易被忽略，因為大多時候我們總是花費太多時間討論德尼電影的后殖民問題。為了證明一下德尼的強烈的女性立場（至少我是這樣認為），下面我來展示一下電影的細節(jié)。大多數(shù)細節(jié)是在第二遍才能意識到的，后來才清楚的知道德尼的電影是一個多么精妙的影像機器（這么說雖稍顯生硬，可你確實難以反駁，因為德尼的影像就是這樣，每一幀都沒有被浪費）。

影片先交代了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此時的巴黎夜色將至，太陽燃燒著最后的光輝，整個城市正隨著黑夜降臨，緩慢步入黑暗，荒唐周五夜的大幕正在緩緩拉開。

女主在整理自己的衣物，將自己的東西分門別類裝在紙箱里，每個東西都被精準分類（按照滑雪衣-圍巾-手套、夏裝等分類法）她整理的不僅僅是衣物而已，而是自己過去的記憶。

整理衣物時，面對一件扎眼的紅裙，“我該把它留下嗎？”女主發(fā)出了這樣的質(zhì)疑，實際上是這正是她感到失去自我的開始。這個紅色的裙子是她喜歡的，所以她猶豫不決，但是因為要搬家她必須為了別人舍棄它。

整理完東西，女主把自己洗凈，在影片里洗澡的片段應(yīng)該不用多說了吧？大概指向一種凈化的意義，女主要為開啟新生活，來沖洗掉過去的痕跡。

拿好鑰匙，準備離開，去“我們”的家

女主下樓離開舊居，這個鏡頭蜿蜒的樓梯有種希區(qū)柯克的味道，背景音是嬰兒的啼哭聲，不是那種刺耳的聲音，而是我們能聽的到的微弱聲音，這預(yù)示著一種對未來生活的不安。（這種微弱且不確定的聲音反倒營造了影片的氣氛）

女主離開前最后饒有深意的抬頭仰視了一下自己的老房子，顯然她非常清楚，她做的不僅僅是要離開這么簡單，這意味著一種“選擇”（這個選擇對與否，女主自己非常不確定）

女主只開了一小會兒車就停了下來，她顯然并不著急（可能在猶豫不決），于是她沖著車里的空調(diào)暖風把濕頭發(fā)吹干。

突然恐怖的一幕發(fā)生了，女主在車里被一個陌生男性扒窗

這個男性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注視著女主，女主感到極度危險，于是一腳油門逃離。（這點影片的設(shè)定很有意思，女主前進的動力需要男性來“逼迫”，她不得不被迫前進，這里面似乎暗示著，她所去往的方向是由男性設(shè)定好的，或者說這是他們一同建構(gòu)的宏偉“藍圖”）

逃離危險后，女主撥通電話，對話如下：“弗朗索瓦，是我”、“東西都準備好了，比我想像中花的時間要長，我現(xiàn)在去伯爾納和瑪麗家吃飯，已經(jīng)等不及去你家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的家，我得慢慢習慣這樣稱呼”、“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累”（這里已經(jīng)很清楚了，女主對“我們”的家完全不適應(yīng)）

女主陷入思考重復著“我們的家”

緊接著，大堵車開始了。這次的堵車可謂前所未有，讓人感到神經(jīng)錯亂，肆意按下的喇叭聲、人們爭執(zhí)的謾罵聲，混亂一片，所有人都在焦慮的等待。如果說《欲望號快車》展現(xiàn)出的是欲望的強烈溢出，那么此時的堵車則意味著欲望的凝滯，表達著難以逾越的心理障礙?；仡櫽笆?，另一個著名的場面出現(xiàn)在《里斯本之戀》，男主最后出現(xiàn)在馬路上，被來往的車輛逼得無處可走。當然，還有一個展現(xiàn)堵車的極端畫面的出現(xiàn)在《愛樂之城》開頭的一個長鏡頭中，不過與這種歡快的群舞不太一樣，《荒唐周五夜》完全呈現(xiàn)出的是陰暗的色調(diào)，它拒絕任何愉快的想像充斥在電影鏡頭中。

電影《里斯本之戀》

接著，女主車里貼著的賣車廣告，引起了一位男人的注意。

男人對報價很震驚，覺得不可理喻，立馬搖上車窗停止對話，女主無奈的感嘆道：“可憐的車”。顯然此時的車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車而已，它是女主內(nèi)心的投射，是她在即將步入“我們”的家之前內(nèi)心最后一點彌留的空間，可以預(yù)見的是，連車都最后要被賣掉，車里的空間充斥著女主的太多回憶，至少在她看來這是極具意義的，然而男性毫不留情的將其標榜的“價值”予以否定。

接著是一段車內(nèi)廣播：“最新交通消息，具體說來是交通擁堵消息，因為眾所周知的公共系統(tǒng)罷工，巴黎交通全面停滯，城市擁堵不堪，每個人都精疲力盡，我永遠都到不了那兒了，這樣的時候我們應(yīng)該對他人更加寬容，試著和別人一起用你的車吧。如果你看到寒冷疲憊的人想要搭車，讓他們進到你的車里吧，試試看，我以前試過，很有趣”簡單幾句就道出了影片的外部環(huán)境，這點非常的重要，如果我們不知道這一點，便無法把一個交通堵塞的故事，一個有關(guān)“愛情”的故事上升到政治隱喻的層次。

女主聽完這段廣播后立馬行動起來，邀請一位閑逛的男人搭車。

不過她遭到了拒絕。這里面的隱喻最起碼有三個層次。第一是過分服從政策宣導（某種教唆）導致行為結(jié)果的失效。第二是哈貝馬斯式交往理性、對話的失效（空中樓閣夸夸其談式理論失效），隱含著政治協(xié)商的失敗。第三是女性主動進入男性內(nèi)心的失效（這一點與后面的情節(jié)結(jié)合起來看會更加準確，女性無法扮演主動推動“愛情”劇情的角色，她的行動總是被動的，而且這種被動在“愛情”中顯得合情合理）

堵車繼續(xù)，女主百無聊賴開始聽歌，這時影史中一個比較少見的畫面出現(xiàn)了（在寫實場景中突然出現(xiàn)魔幻色彩，與整個影片基調(diào)不搭）大概為了展示女主思維的跳躍，字母s也蹦蹦跳跳的補充到詞尾。讓我想到夏宇寫的一句歌詞“恨極生愛，愛極又生恨，愛從苦的最甜里來，已經(jīng)過去，人是復數(shù)，心是單數(shù)?！保ㄟ@些魔幻的場景在這部電影中使用非常多，比如飛起的燈罩）

全城大堵車還在繼續(xù)，女主反復思考被放到“代捐”箱子里面的物品是不是應(yīng)該留下，這是她自身矛盾的體現(xiàn)。

就這樣，堵車持續(xù)了很長時間，車輛緩慢行進，令人昏昏欲睡，正是在夢境與現(xiàn)實的臨界點上，男主出現(xiàn)。

他四處尋找似乎是在捕捉“獵物”。

他選擇了女主，真正的劇情開始上演。女主反復審視這位陌生的男性，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和緊張，她問：“你要去哪里？”男主說：“什么地方都行?！彼粗腥说囊骂I(lǐng)、粗大的雙手，車內(nèi)曖昧又奇怪的氣氛在上升。

后來，女主試探的說道：“你在這兒下車吧，走路會更快。”男主說：“我不急，你在哪兒讓我下車都可以?！蹦兄鞑]有主動詢問女主的名字，而是女主先說我叫Laure以后，男主才說出自己叫Jean。（這里可以看出男主并不認真，這只能是一段露水情緣）

接著我們略去一些情節(jié)，無論怎么說，男主在后續(xù)的情節(jié)中掌控了這輛車，現(xiàn)在他成為了駕駛這輛車的主人。開車的速度極快，這里所展現(xiàn)的當然是欲望上升的過程。

女主坐在車里，看著快速移動的城市街景，感到內(nèi)心前所未有的掙扎。至少在這個階段，她并不想那么快的進入到一段關(guān)系之中，但是男性只是按照自己的主觀意識，根本不考慮其他。

女主：“停車，我要下車”，男主：“怎么了？”女主：“讓我走，放開我，我要下車，我要回家”，男主：“冷靜一點，這是你的車，要走也是我走”

男主見狀毫不猶豫的從車里出來，向女主道別晚安后快速離開。（這里他表現(xiàn)的的確是一個欲情故縱的情場老手）這一招確實起了作用，女主的心理被攪亂，她開始猶豫，這才有了之后一夜情的故事。后來，兩人又設(shè)法再次相遇了。

接著德尼用大量的鏡頭去描繪xing愛場面。（如果丁度表現(xiàn)的是直接的欲望，一種男性對欲望的理解，德尼則是隱晦的，她可以不用任何一個裸露的鏡頭，就可以展現(xiàn)整個情欲的全過程，這種表達是女性的，是一種回到心理活動的狀態(tài)）

后來兩人共進晚餐，男主很開心，而女主心神不寧，她無法讓自己的思緒平靜下來，那些“場景”反反復復出現(xiàn)在腦海中（影片鏡頭的呈現(xiàn)由畫面疊加來完成），她開始覺得這一切和愛根本毫無關(guān)系——這完全只是欲望而已。

在餐廳還有一段有趣的插曲，女主想著男主與餐廳里一位絕色美女在洗手間發(fā)生關(guān)系。（這里電影處理的很巧妙，讓觀眾分不出到底這件事發(fā)生了沒有？究竟是女主的性幻想，還是男主一下就暴露出自己浪蕩子的本性？這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主認為，她和男主之間發(fā)生的這一切并不是什么愛情，而僅僅是欲望。

結(jié)束荒唐周五夜，在清晨開始奔跑

影片結(jié)尾：女主從一夜情的“案發(fā)”現(xiàn)場出來，她奔跑起來，開始時表情略顯緊張，接著微笑，再到大笑，她想壓抑笑容，可她不受控制。

影像呈現(xiàn)給我們的感覺是：她的每一片皮膚都猙獰在一起，發(fā)出美杜莎的笑聲。她迫不及待的奔向絕對自由，把曾經(jīng)失去的自己交還給自己，此刻影片的音樂也是靈動的、愉快的。

在這個荒唐至極的周五夜，她戳破了至少兩種荒唐的愛情！一種是令人窒息的搬家到“我們”（實則只是“你”）房子一起住式的愛情，另一種則是彌漫著男性荷爾蒙的一夜情。她非常清楚這些都不是愛，二者的荒唐的程度實則不相上下，所以女主最后沒有回到那個一直困住她的車里。（城市交通恢復正常，巴黎的罷工也停止了）那么她最終會奔向何方？（我們無從知曉，但至少不是一段段扭曲自己的“愛情”）。

奔跑著微笑，直至大笑

還有比“愛情”更荒唐的事情嗎？

最后有一點值得補充，這個觀點幾乎可以為所有德尼的影片做一個精準的概述。有評論者這樣評價德尼的電影《軍中禁戀》：“她創(chuàng)作出一部女性凝視男性的激進電影”（放一個網(wǎng)址自己去看：//www.bilibili.com/video/BV1ZP4y1M7Dj/?spm_id_from=333.880.my_history.page.click）《荒唐周五夜》所彰顯的某些現(xiàn)實，實際上和《軍中禁戀》沒有什么不同，都是對解構(gòu)男性氣質(zhì)的一種嘗試，只是前者彰顯的更加輕盈?！痘奶浦芪逡埂返履嶙屌髦苯訁⑴c體驗“愛情”的荒謬來明確自我意識，而《軍中禁戀》則是直接展現(xiàn)男性的肉體，讓女性觀眾也來做一番凝視。

女主隨著畫面漸淡而逃出鏡頭，的確，我們應(yīng)該銘記《荒唐周五夜》這個令人難以忘懷的靈機一刻，這甚至比《羅塞塔》最后的定格更有深意：

她要擺脫愛的束縛，奔向絕對的自由。

擺脫愛的束縛，奔向絕對自由

下一節(jié)課要present分析的導演Denis，邊看邊替自己捏把汗—不好講啊這部片子（起碼我第一次看真沒看明白……）雖然在迷離的燈光、影像疊化、大量的close-up以及甚至有點眩暈的擺動鏡頭中能感受到強烈的都市“夜機”的情欲感，但也是看了些評論才后知后覺Denis對鏡頭處理的高超之處，還有很多我沒看出來的男女主角之間有趣的線索。雖然一開始已經(jīng)知道這大概是個什么情節(jié)的故事，但由于構(gòu)筑得很成功的直觀的感官體驗和恰到好處的影片時長……我還是沒怎么走神。最喜歡的是那幾組無聲而熱烈的性愛鏡頭，純美的肌膚之親，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距離一夜之間拉到最近，給予對方最直接的愛意和溫柔，又心照不宣地恬淡告別，絲毫沒有不堪的情色感。Intimate and beautiful piece of romance. 最后，女主結(jié)尾奔跑的姿勢以及配樂很唯美。（即使看的時候我并沒懂為什么她沒把Jean叫醒卻還笑著離開了……）

太好看了。推薦一定在夜深人靜之時觀看。

攝影機開場簡單展示了街區(qū)夜景，為接下來將要發(fā)生之事醞釀了沉靜、舒緩的氛圍。

隨即鏡頭在女人身上游移，那不算一種直勾勾的眼神猥褻，反而是略帶調(diào)情的展示。它看向女人，女人正在試穿裙子，焦點從裸露的雙腳開始上移，隨著穿戴裙子的節(jié)奏一直追蹤到裙子分叉處女人豐滿的大腿根部，卻在即將走光的節(jié)點停頓，我們能看到女人裸露在艷紅裙子外的雪白皮膚。此時女人因為稍稍墊起腳尖，讓腿呈現(xiàn)出仿佛櫥窗里的模特兒般美妙的線條。我們跟著鏡頭觀賞著，一種帶有挑逗意味的感覺被恰好的勾引起來。

裸露的大腿、大腿、大腿，不斷重復并加強的挑逗意象。據(jù)說深諳性感之道的女人懂得極有分寸的把握皮膚裸露的比例，在“騷”與“純”之間游刃有余。

女人開始坐在浴缸里洗澡，鏡頭展現(xiàn)出女人干凈與濕潤的背部，女人的身體是袒露的，欲望也是敞開的。至此，挑逗意象被放大到極致，變成略帶保守的性暗示。

女人坐到了車里，開啟空調(diào)的吹風模式，將未干的濕發(fā)伸向出風口，吹風。如果說之前對觀眾的性暗示具有展示、敘事性質(zhì)，那么現(xiàn)在的吹風則是在暗示女人自身、內(nèi)在的欲望狀態(tài)。別問我如何得出這個牽強的論點，吹風，科長在《三峽好人》用過。

然后開始了漫長的堵車，德尼應(yīng)該是全世界最會拍堵車的導演。堵車段落以緩慢的橫移、漸變的疊化與漫長的黑幕過場為主，穿插著女人漫不經(jīng)心、心不在焉的狀態(tài)特寫進行。值得一提的是，途中有一輛車拋錨冒煙了，大冬天居然熱出煙來。煙從車前蓋的兩邊冒出，是對女人寒冬中難耐的熱烈性欲望的隱喻，它因無法疏通而被堵在其中，堵車是女人壓抑性欲的狀態(tài)。

女人主動下車詢問一位步行的男青年要不要上車。上車什么意思大家都懂，王菲還用它唱過一首歌叫做《乘客》。男青年還年輕，不懂，拒絕了上車。

不知堵了多久，一個陌生中年男人主動要求上車，女人欣然同意。男人上車便說，車里面真熱。

攝影機又開始不安份的窺視。女人眼瞥男人抽煙有些成熟英俊的側(cè)面，還有因為熱而解開兩粒扣子襯衫間顯露出的幾寸胸肌皮膚。女人隨即伸直了下雙腿。一種隱性的性對抗張力得以輕易地被構(gòu)建，車內(nèi)空間變成男女人兩股性引力拉扯、攻防與相融、發(fā)酵的磁場。曖昧的氣氛乘著迷醉的夜色，恰到好處。

幾輪試探攻防，男人占據(jù)了主動權(quán)，他拉下手剎，掛上三檔，帶著女人瘋狂加速，窗外景色開始快速的閃過。我們跟隨攝影機運動突然加快的變奏，與之前的沉悶形成鮮明的反比，一時間產(chǎn)生難以言語的愉悅。

女人既驚喜又擔心，興奮與恐慌交織令她一瞬間失了方寸，失去理智伸手就要拉開車門下車。男人急忙阻止，這是你的車，要下亦是我下，紳士風度盡顯，女人仿佛從懸崖邊被拉住，安全感頓生。

女人開車慢行，尋找男人的蹤跡，終于在"Le Rallye"名為“聚會”的店里發(fā)現(xiàn)了男人。進店后，男人與女人兩眼相對，一瞬間，之前以微弱的性引力被強化的極點。情人間只要兩眼相對，一切無聲勝有聲。

牽手，問候。男人向服務(wù)員找開了10法郎，走進洗手間。女人也去了洗手間，洗把臉，眼睛向上撇，我們看到避孕套自動售貨機，上面寫著“10法郎4個強力保險套”。電影最強烈的性暗示符號出現(xiàn)，女人，我們都明白，一場一夜情將會發(fā)生。德尼不用一句話，就暗示了一場可能不道德的出軌。

男人將女人拉出店鋪，在街上進行綿密與溫柔的親吻，我們一時間除了炙熱與沖動無感其他，一切來得這么暢快。如何展示情人親密？拍他們充滿熱情的接吻就可以了。這是他們最好的時光。

然后就是在旅店里長久的擁抱。男人將女人推倒床上，不斷的親吻，用手撫摸女人的腳、小腿、大腿。女人將男人的手表脫下，我們隨著攝影機看到男人熟練地用單手把女人的內(nèi)褲褪下，大腿、小腿、腳。

女人翻身將男人騎在身下，開始解開男人的皮帶。皮帶慢慢地被抽出，竟然有了一絲希區(qū)柯克的懸疑氣氛。

第一次是穿著衣服做愛。我們看不到實質(zhì)，只能聽到皮膚和衣服細微摩擦發(fā)出的嘶嘶的聲音，連一絲呻吟都沒有。鏡頭始終在男人女人身體的局部游走，而從來不展現(xiàn)全景，我們的欲望被吊到了極點，做愛卻很快就結(jié)束了，他們的欲望是否得以發(fā)泄？我們無從得知，我們此時只是旁觀者。我說過，性感的女人懂得把握皮膚裸露分寸，而優(yōu)秀的導演懂得藏與掩的藝術(shù)，德尼無疑是各個好手。

第一小節(jié)過后短暫休息，男人到衛(wèi)生間喝了口水，斜著脖子伸向水龍頭，像只小鹿。女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神情和肢體顯然透露出意猶未盡的信號。我們也意猶未盡，我們當然意猶未盡，我們甚至還未開始。

理所當然有第二次，理應(yīng)有第二次，《故事》里講過，第一幕中出現(xiàn)四只避孕套，接下來四只避孕套都得用上，四只，即是對懸疑的期待，也將是故事的終結(jié)。

第二次是全裸的做愛。我們帶著期待的心情看見男人將女人的衣物一件一件褪去，動作熟練而輕盈，鏡頭像我們的雙手，輕輕地撫摸著女人潔白的肌膚。此時，舒緩的音樂進來，我們感受到之前渲染的情色欲望一時間煙消云散。如果說第一次是干柴與烈火間一觸即發(fā)的激情碰撞，是短暫且重口的開胃小菜，那么第二次就是水到渠成的滋潤，是水乳交融的默契，是醇厚與暖胃的主菜。

要不怎么說女人是感性的動物，在德尼手里，做愛不是激情急促的機械運動，也不是到達高潮如死亡般真空的窒息瞬間，而是連綿輕柔的愛撫和坦誠胴體的摩擦。情色到了德尼手中變成了情愛，她承認情愛間有欲望赤裸的部分，但她不宣揚展示它，她懂得控制色與愛間細膩的層次轉(zhuǎn)變。

中場休息，男人女人到餐館尋找晚餐，其它這是他們情趣的飯后甜點，食欲比起性欲算得上什么。期間進來一對男女就座，女人年輕面容姣好身材苗條，踩著高跟鞋進了洗手間。女人一時間望了出神，竟幻想其男人和年輕女人在洗手間做愛。她已不年輕，她觀念中認為刺激是屬于年輕人的事了，可內(nèi)心又有些不軌的念想。男人心領(lǐng)神會，拉著她就進了洗手間，鏡頭只給了一個瞬間的慢鏡，刺激是短暫的，這是男人女人的第三次。

他們重回旅館。我說過，會有第四次。然而一頓晚餐若已經(jīng)吃過了前菜、主食和飯后甜點，即使食客胃口大開也該多少有些撐肚和膩味，性欲也是如此。但貪食之人會產(chǎn)生錯覺，他們都認為能吃得更多。男人女人強行進行了第四次，一切照舊，赤裸坦誠。

男人突然在親吻女人肩膀時咬了一口，疼痛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讓女人一把推開男人。痛覺一下將女人拉回了現(xiàn)實，快感可以共享，而痛感卻要求更加親密和私人的關(guān)系。女人猛然發(fā)現(xiàn)他們不過是露水情緣、意亂情迷，他們可以共同搭建甜蜜和諧的假象，卻永遠無法分享痛苦凄慘的本質(zhì)。這也是男人女人的根本區(qū)別，男人可以追求幾秒鐘的快感，而女人從來都對永恒長遠有所考量。

之前的純愛只是現(xiàn)實的糖衣，女人在德尼的手下被賦予了感情與理性兼?zhèn)涞牧α俊?/p>

如果德尼是一位情色片導演，她能讓丁度·巴拉斯黯然失色。

在她手下情色帶有了哲思的內(nèi)涵，在激情與克制中藏有女性對情感的辯證認識，層次豐富細膩。在克萊爾·德尼的電影中，對白從來不具表意功能，也從不設(shè)立門檻，只要觀眾敞開感官體驗，知覺會帶領(lǐng)我們前行。

男人女人各自躺著，女人偷偷起身，穿上男人的襪子，試圖感受最后的溫存，她看向窗外，天色漸白，昨夜的一切仿佛夢幻泡影，那是湛藍色的。

女人走到床頭，推了推男人，男人眼睛閉著沒有反應(yīng)。這是一種加入一夜情俱樂部的規(guī)則，一種讓雙方體面退場的約定俗成，一種適可而止的假作迷糊。女人心領(lǐng)神會，一切盡在不言中，在忙碌的都市，一切的關(guān)系都像紙般輕薄，一切都像蛋糕上的糖霜，實則一吹就飛，荒唐，曖昧迷醉終將迎來醒悟的時刻。此地不宜久留，女人也作出了抉擇。

女人迅速穿好衣服，乘著天色將將灰蒙，走出旅館，跑上了街道。

她，步伐輕盈，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