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寫的評論沒了。
積極的時代,健康的人民。展現(xiàn)了50年代蘇聯(lián)社會的日常...
生活日常和工作日常,國家給工廠的工人派來了一位美麗的女教師。工人薩沙愛上了這位女教師。
他們時間發(fā)生了很多故事...
秋天,冬天的變化,讓我們看到熱氣騰騰的工廠和人民,充滿了樂觀精神和互幫互助。
這姑娘不認識。但這個小伙子在《沒有地址的姑娘》,《勞動與愛情》都飾演男主角。
那個偉大的時代,和著名的演員們,隨著蘇聯(lián)的消失,也都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值得留念。
查了譯制片目錄,當年中國并沒有引進,大概過多宣染了愛情吧!男女主角無話可講,特棒!女主角是典型的俄式美女,和扮演麗達的演員很像??戳藬?shù)遍完全領(lǐng)會了,盡管俄語一句不懂。最震憾的場景個人認為是女教師去車間探望薩沙,莎薩頭戴練鋼帽一個抬頭張望,那種自信和灑脫簡直神了!近期看了不少尼古拉雷布切科夫的電影,他演的工人形象最佳,頂極作品就是此片以及高空和姑娘們,演軍人不理想,大概和其身高臉型有關(guān)。
《扎列赤納亞大街上的春天》電影劇本
文/米隆涅爾
譯/于思
深秋,雨下得很大,小車站上月臺兩旁,聳立著赤裸裸的白楊。一列客車在站上停了下來,休息了一會,發(fā)出一聲深長的笛鳴,隨即隱沒在大雨里。
從車上下來的旅客們,提著手提包,大箱小籠的,撐著雨傘,爭先恐后地掠過潮濕的臺階,急忙朝著離站不遠的小廣場上一輛噗哧噗噴的公共汽車奔去。他們互相推擁著,碰撞著,擠進了窄小的車門。
一個身材矮小,穿著雨衣,戴著風帽,提著兩個手提箱的婦女,最后一個蹣蹣跚跚地走下月臺臺階,邁著細碎的小步,也朝汽車趕去。
但當她剛剛趕到公共汽車跟前,車門就一聲不響地合上了。汽車對著婦女的身影打了個噴嚏,放出一股刺鼻的汽油煙,開足了馬力,沿著公路馳去。朝那方面看去,透過蒙蒙的雨幕,出現(xiàn)了草原市鎮(zhèn)的輪廓,可以看到黑色的煙囪和尖頂——一所大工廠的側(cè)影在望。
婦女的身影被寒冷的雨水淋得瑟縮著,茫然望著汽車的背影。
突然,一輛滿身污泥的自卸大卡車,鳴著震耳欲聾的喇叭,從拐角的地方?jīng)_到了站前廣場上來。它濺著水花,咔喳一聲煞住了,差一點沒撞上手提箱。裹著雨衣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帶您到鎮(zhèn)上去吧,老大娘?!”穿著棉襖,戴著油漬斑斑的鴨舌帽的司機——一個神氣活現(xiàn)的年輕小伙子,輕輕巧巧地從司機臺上跳了下來?!皠e害怕,不會多要的?!彼茉谛械靥崞鹆耸痔嵯洹!肮茴I(lǐng)養(yǎng)老金的人,只要十個盧布,光夠二百克酒錢?!闭f完,他跳上司機臺,殷勤地打開了車門?!罢埳宪嚢?!”
他踩住了腳踏板,轉(zhuǎn)過頭來……這一下可楞住了。
坐在司機臺里他身旁的,原來是一位大眼晴的俏麗姑娘,頰上長著纖細的汗毛。她已經(jīng)脫掉了風帽,正整理著露出來的密密的金色卷發(fā)。
“噢嗬,好一個老大娘!”小伙子剛一說完,就松開了腳踏板。
汽車一跳,往旁一歪,濺得水洼里水花四射,于是沿著公路,向著工廠的煙囪急馳而去。
學業(yè)結(jié)束了,沿著偏僻的村莊
我們各自東西,奔赴遙遠的邊疆……
小伙子司機高聲地、一往情歡地唱著,不時向自己的年輕女乘客瞟上一眼。
汽車全速行駛著。不知疲倦的“雨掃”,揩拭著風擋上的渾濁的雨流。
你去盛產(chǎn)麋鹿的北方,
我到炎熱的哈薩克斯坦!……
司機中斷了歌聲,探詢地把頭向女乘客扭了過來。
“請問,我猜對了嗎?”
姑娘正在用發(fā)夾別著給風帽揉亂了的美麗的頭發(fā),微笑著點點頭。
“那么說,您畢了業(yè)啦?那么說,是到我們這個偏僻的村莊里來啦?”司機樂了起來。他討好地遞給她一個司機用的小圓鏡,殷勤地用袖子擦去了濺在上面的雨花?!罢?!”
“謝謝……”
“請問,您學的是哪門專業(yè)?”
“我是教員,”姑娘低聲回答,她那映在小鏡子里的臉,不由地泛起了一層輕輕的困窘的紅暈。
“女教師???!”司機驚訝地拖長語調(diào)說,突然,由于愉快的猜度而蹙起了額頭。“說不定,正好是教俄羅斯文學?”
“您從哪兒知道的?”姑娘驚愕地問。
司機意味深長地微笑了一下,往前額拉了拉鴨舌帽。
“我甚至還知道,會把您往哪兒派?!?/p>
“往哪兒派?”姑娘感興趣地朝他轉(zhuǎn)過頭來。
“扎列赤納亞大街,2號。青年工人夜校?!彼緳C一口氣說了出來?!皽适沁@個地方?!?/p>
“您怎么會這么想?”姑娘焦急地問。“您在那兒學習嗎?”
“我?”司機像吃了什么酸東西料的,撇了一下嘴?!拔夷钔炅似吣昙墸桨四昙?,就到走廊上來了。我嗎,算是領(lǐng)教夠了?!业呐笥褌冞€在那兒學。可他們已經(jīng)三個屋期沒上文學課了——她跑掉了?!?/p>
“怎么跑掉了””
“平平常常,”司機若無其事地解釋著。“坐著自卸卡車……是我把她送去的,也由我把她送回來。就像您一樣,”他富有表情地點點頭?!耙彩莻€年輕輕的姑娘,也是剛剛畢業(yè)?!游覀冞@兒土氣,沒有電視,沒有時裝店,也沒有那個……叫什么玩意兒來著,”他摸了摸自己的指甲,“那個美……美容院……還說什么,小伙子們把教室弄得滿是工廠的煤煙味兒?!揖驼г沽艘宦贰彼送约旱呐丝汀?/p>
姑娘一動不動地坐著,凝神注視著風檔,最后的幾個雨滴正順著風擋慢慢往下流去。
“嗬,他們才會打發(fā)她呢!……我們的小伙子們,可真叫熱情!”
從風擋后面望去,在工廠廠房的上空,光耀奪目的白色的火焰突然升起,沖入云霄。
姑娘恐懼地打了一個寒顫。
“不用害怕!”司機微笑著?!拔覀兏善鸹顏?,真?zhèn)€的,也一樣熱火朝天!”
雨停了。
姑娘轉(zhuǎn)動了一下?lián)u柄,放下側(cè)面的玻璃,探出頭去,讓迎面的風撲打著自己的臉。
她環(huán)顧周圍,再也無法把視線移開了。
一座宏大的工廠全景擴展開來,從車旁掠過——廠房的錐形尖頂,仿佛拄著低低的秋空的高聳的馬丁爐煙囪,架空索道的桁架的清晰輪廓,和烏云交融在一起的五顏六色的煙,煙,無盡的煙……突然在所有這一切的上空,響起了雄壯的多聲部的汽笛交響樂。
“我們的大街!”司機得意揚揚地說,同時減緩了汽車的速度。“換班了!”
他們馳過的這條大街,活像一條汛濫的河流。在半空的棧橋上,火車噴吐著濃煙,在地面的人行道和馬路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剛剛交班的工人們,蜂擁著向前涌去。
自卸卡車像狂風駭浪里的一葉不結(jié)實的小舟,不停地發(fā)出信號,在身穿破舊的防水衣、面孔粗糙、飽經(jīng)風雨的人群中間,吃力地向前鉆行。
“瞧,這就是貴門生!”司機突然一個急轉(zhuǎn)彎,差一點沒撞到拿著啤酒杯站在小貨攤旁的一群小伙子身上?!昂冒?!學生們,在上課哪?!”
“煞車吧,尤拉,”車前的小伙子們往旁一閃,舉起酒杯來表示歡迎。“也得給你,還有你的女乘客上上課呢!”
“怪清涼的!”一個胖胖的、浮腫的臉上還殘存著昔年豐韻的女售貨員,搖著啤酒酒筒,像對老相識似的招徠說。
好幾只高擎酒杯的手,向司機臺伸了過來。
“不行哪,”尤拉無限悲哀地嘆了口氣,“會吊銷執(zhí)照的。”但他照樣拿過一杯來,用手掌刷地一下削去了凸成小帽般的泡沫,朝女售貨員晃了晃?!艾斏髬鹱?,祝您健康!”
“也祝你健康,我的小侄兒,”女售貨員沒好氣地頂了過來。
尤拉開動了汽車。
“一路如意!別把女乘客給丟了!”小伙子們愉快地同他告別。
川流不息的人群逐漸稀少下來了。汽車跑得愈來愈快,趕上了一個梳著淡黃色發(fā)辮,圍著頭巾的惹人喜愛的灰眼睛姑娘。司機的臉一下子充滿了柔情。他從司機臺里探出身去。
“啊,阿莉克,我的親愛的,上來吧,我送你回去,”說著,便想去摟她上來。
“謝謝,雨已經(jīng)停了,”姑娘生氣地閃到一邊?!澳悴皇且呀?jīng)送一個了嗎——這已經(jīng)夠了!”
“瞧她這股醋勁兒!”司機笑了起來,轉(zhuǎn)身對自己的沉默不語的女乘客說。“告訴您說,這也是個女學生……”突然,他的臉恐怖得歪扭了,手顫抖了一下,發(fā)狂似的抓住了手閘。自卸卡車因為急煞車而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吱聲,跳了一下,停了下來,猛地把女乘客拋向前去。
“你干什么,薩沙!不愛活了?”’
一個隨隨便便披著雨衣的青年,岔開兩條腿站在散熱器前面,鴨舌帽下露出一綹深褐色的額發(fā),臉由于爐火的烘烤而變得黝黑,堅毅的嘴唇因為微笑而微微咧開,而主要的,是那一雙頑皮而又善良,任性而又微露譏諷的眼睛。他站著,凝視著司機臺里的姑娘,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
“我愛我的腿,舍不得讓它們一步步走了!”他并沒有把眼珠從姑娘身上移開,就一只腳踏上腳蹬,打開了車門。“能坐下三個嗎?”
姑娘不友好地著了他一眼,站了起來。
“請等一等。我把座位讓給您!”
“千萬不要,”薩沙搖了搖頭?!坝壤?!”
“全速前進!”尤拉回答。
汽車往前一沖。
“你們做什么?!”姑娘生氣了?!罢埻O聛恚乙萝?!”
“稍等等,”薩沙微笑著,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車門,坐到座位上來。“這兒禁止停車,要罰錢的……”
“一百盧布,”尤拉幫腔說。
姑娘夾在他們中間,蝟縮著,咬著嘴唇。
“會在我們這窮地方呆很久嗎?”薩沙像問一個老朋友似地問她。
姑娘沒有作聲。
“這要根椐種種情況來決定,”尤拉調(diào)皮地替她回答。
“請問,為什么?”
“咱們鎮(zhèn)上的未婚郞,個個都是貌堂堂,”尤拉懶洋洋地回答?!八月铮切┪椿槟?,就得看看誰的本領(lǐng)強……”
“停車!馬上停下來!”姑娘說著,伸出手去,用盡全身力量拉住了她首先抓到的一邊操縱桿。
馬達大吼一聲,汽車抖了一下,跑得更快了。
“當心點,”薩沙微笑著,“這徉動不動就壓死人的?!?/p>
“要是壓死人,誰負責???!”尤拉附和道。
姑娘一動不動地坐著,嘴唇直顫。
“說正經(jīng)的,”薩沙向她轉(zhuǎn)過頭來,問道:“您今兒晚上打算干什么?”
“哀傷過去唄,”尤拉翻了翻白眼。
“不太合適,”薩沙不贊成地搖搖頭?!澳芍?,今兒我們一群亂哄哄的小伙子,有個聚會……”
“在哪兒?!”尤拉大吃一驚?!盀槭裁词??我怎么不知道?”
“迎接新年——還有樅樹,”薩沙偷快地回答。
“十一月就迎新年?”
“一點不錯?!?/p>
“這是按哪一本皇歷?!”
“按馬丁爐的皇歷。”
尤拉楞楞地看了薩沙好一會兒,這才忽地高興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怎么,薩肖克,提前完成了?!”
“剛剛,”薩沙點點頭。
“好啊,咱們得痛痛快快喝它一場!”尤拉高興得瞇縫著眼睛?!八_肖克,來,我吻吻你!”
“得先吻吻你的鄰坐,”薩沙建議道,“再讓她吻我,要不,我就不干?!?/p>
“馬上停車!”姑娘尖聲叫了。
“不必了!”薩沙打開車門,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耙欢▉戆?,姑娘,我還不知道您的父名?!彼穆曇敉蝗蛔兊谜鎿炊覒┣?。“我誠心誠意地請您。咱們跳跳舞,玩一玩,好嗎?……扎列赤納亞大街,11號,有個籬笆門,一推就吱吱響,狗一點也不兇?!闭f著,從腳蹬跳了下去,揮手告別?!拔业饶?!”
“那么說,是在齊諾奇卡家里?!”尤拉喊著,揮手回答?!拔覀儠淼?,決不遲到!”接著他轉(zhuǎn)過身來,對女乘客說:“就我個人來說,我勸您去。一群很逗人疼的小伙子,會一直跳到天亮。您不會吃虧的。”
自卸卡車拐了一個彎,慢了下來,停在掛著“市教育局”的小牌子的大門口。
“您到了!”尤拉彬彬有禮地打開了車門?!罢埌?!”
姑娘默默地從汽車上走了下來,打開手包。尤拉殷勤地把皮箱給她遞過去。
“接好您這些重家伙吧,”說著,他滿不在乎地推開了遞給他的十個盧布。
“小意思,留著等我送您回去的時候。一塊兒給吧,”說完,不由得偷偷地噗哧一笑?!暗饶艿臅r候……”
一棵栽在大木桶里的橡皮樹,也像棵新年樅樹似的,在它那彎彎曲曲的樹枝和寬大的樹葉上,點綴著一些發(fā)亮的玩具和金光閃閃的蠟燭。
一個身段靈活、面孔黑黑的姑娘,垂著兩條纏有蝴蝶結(jié)的黑油油的發(fā)辮,拿著一瓶密封著的果子露酒,從過節(jié)般裝飾起來的小房間里走過,肩膀撞了一下橡皮樹。身邊的無線電正在唱著:“我們分別了,月亮從烏云里露出清輝……”她閃過一對對的舞伴,走進廚房。廚房里擺滿了碗碟、酒瓶和小菜。一個胖胖的、浮腫的臉上還殘存著昔年豐韻的女人,也就是那個在小貨攤上賣給工人們啤酒的女售貨員,正站在這里點著廚桌上擺著的餐具。
“磨玻璃酒杯十個,小盤子一打,藍邊大盤子一個?!睌?shù)完,她扭過臉來,對走到身邊的女兒說:“得瞧著點!我把上上好的都拿出……”
“知道了,媽媽!”女兒厭煩地聳了聳肩膀。
“得當心點,”媽媽嚴厲地又囑咐了一遍。“這些人,說是先進哪,先進哪,可是等他們折騰完了,你就得爬在地板上給他們拾掇玻璃?!?/p>
“得了,得了,媽媽!”女兒揮了揮手。
媽媽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
“模樣兒倒也不錯,”她仿佛在繼續(xù)著很久以前就已開始的談話,朝對面房間點點頭,在那兒,在客人們中間,恰好閃過了正在跳舞的薩沙的臉。“掙的也不少,人也吃得開……可就是這個倔脾氣?!彼龘u了搖頭?!澳憧纯?,”她指著擺滿食物的桌子和窗臺,“弄這么個晚會,得多少錢花?!苯又瑢W著薩沙的樣,擺了擺手:“節(jié)日嘛!為了朋友嘛!……”
“別人的錢,您管得著嗎””女兒生氣地問。
媽媽深怕旁人聽見似的,向女兒俯下身去。
“說不定,有一天會是你的呢?”
“住嘴吧,媽媽!”女兒非常生氣,幾乎叫了起來。“您莫如歇著去!”
“你對親母親,就這樣說話……”媽媽本來要開教訓了,但是突然間,臉上卻泛出了慈祥的微笑,聲音也變得柔和了。
原來薩沙站到了廚房門口,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西服,打著華麗的,但歪到一邊的領(lǐng)結(jié),已經(jīng)跳得氣喘連連,滿頭大汗。
“你在這兒料理一下吧,好孩子,好好招待年輕的客人們?!苯又H昵地拍了拍薩沙的肩膀,微笑著,搖搖擺擺地翩然走出了廚房。
“齊諾奇卡,你怎么了,躲在廚房里?”薩沙愉快地點點頭。
黑頭發(fā)黑臉蛋的齊娜,用生氣的眼睛看著他。
“跳足了吧?……”
“還沒有!”薩沙搖搖頭?!艾F(xiàn)在我還要和你跳!”
“我還和你跑呢!”
“你怎么了,”薩沙吃驚地向她走近一步,抓住了她的肩膀?!案蓡嵴f話帶刺?”
“放開我,”齊娜氣沖沖地掙脫了出來?!叭ズ湍愕牧推婵ㄌ?!”
“啊,原來為這個,”薩沙笑了?!笆前。退^幾下……難道不行嗎?”
“和冬茜卡也‘跳過幾下’了吧?!”齊娜氣憤地問。
“你說什么呀,齊諾克,”薩沙笑了起來。“難道我還要和所有的人都……”
“去找你的冬茜卡去吧!”
“我的?我只有一個我的?!彼ё×怂?,讓她緊緊地偎著自己?!翱墒沁@個我的有多么厲害呀……”
但是她機靈地從他手里掙脫了出來。
“親愛的薩沙,我可不是您的!”她使勁地推了他一把?!白甙?!我不想看見你!”
薩沙撞到了門上,揉了揉被門框碰疼了的肩膀。
“真對付不了你!”
“一輩子別想!”齊娜以得勝的目光看著他,理著揉皺了的衣服。
“瞧,你后邊多大塊黑煙,”薩沙說。
“哪兒?!”齊娜吃驚地轉(zhuǎn)過身去。
他趁勢從后面抱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扭過來,偎近自己,快活地問道:
“這回抓著了吧?”
“好家伙,這一對兒在這兒干什么哪!”
兩人一驚,彼此分開了。
穿著節(jié)日服裝的司機尤拉,站在廚房門坎旁,會意地微笑著。
“你怎么不敲門就闖進來了?!”薩沙氣忿地問。
“對不起,”尤拉禮貌周全地把手往胸前一擺?!八_肖克,齊諾奇卡,咱們怎么還不開飯?!我的嗓子眼兒都冒煙了。咱們還等誰?”
“克魯申柯夫,”薩沙平靜地回答。
“他是誰?”尤拉驚訝地問。“就是那個工程師?”他的臉變得兇狠了?!拔也挪辉诤踹@么個大人物!好像這整個節(jié)日,都是為了他似的!”說完,他斷然從桌上拿起了一個酒瓶?!皝恚蹅儎邮职?!”
“別動!”薩沙擋住了他的手。“工程師沒來,咱們不能開始!”接著他友好地解釋說:“你知道嗎,尤拉,要是沒有這位工程師,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節(jié)日!”
在一間單身漢住的那種不太舒適的小房間里,有個青年人,瘦瘦的聰明臉龐,淡淡的褐色頭發(fā),正俯在堆滿書籍的桌角上,匆忙地刮著臉。
走廊里響起了鈴聲。
青年人不耐煩地放下了剃刀,推開通往走廊的門,來到樓梯過道上。
“誰呀?”
沒有人回答。樓梯過道上空無人影,一只孤單單的電燈黯淡地閃著昏光。
“誰叫門來著?!”他驚奇地四下張望。
突然,兩只小小的手掌從后面蒙住了他的眼睛。
“是誰?”他抖了一下,迷惘地問。
沒有回答。
他的臉上閃出了疑惑不定的喜悅的光輝。
“阿莉亞?”他輕聲地、充滿希望地問。
手掌放開了他的眼睛。
“好,現(xiàn)在我們可知道,工程師克魯申柯夫的心叫誰給占領(lǐng)了……”
工程師迷惑不解地眨了眨眼。
“是丹尼亞?!”
“是我……”
“丹紐什卡!”他突然高興得叫了起來,抱住了站在面前的纖細的姑娘,把她舉了起來,轉(zhuǎn)著圈圈。
“喂呀,柯里卡,快放開我!你都要把我勒死了!”姑娘笑著抗拒道。
他小心地放下了丹尼亞,仔細打量著,仿佛不相信這真的是她。
“丹紐什卡,你……你怎么到這兒來的?!……”
“平平常常,”姑娘憂愁她微笑了一下,“坐著自卸卡車……”
“這么說,您沒忘了地址?!……”
柯里亞·克魯申柯夫和丹尼亞站在房門口,一群跳舞跳得滿面通紅的小伙子,好奇地圍住了他們。
“這么說,您還是決定光臨了?!”司機尤拉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表示敬意。
“怎么,你們好像早就認識了?”克魯申柯夫感到奇怪。
丹尼亞默默不語,扯弄著雨衣的紐扣。
“不單認識,”尤拉快活地使了個眼色,“還交情不淺……對不對,薩肖克?!……”
薩沙從后面走過來,默默地把眼睛從克魯申柯夫身上移到了丹尼亞的身上。他變得非?;虂y,莫知所措。
“你們都得恭恭敬敬地,”尤拉一邊向大家介紹丹尼亞,一邊大發(fā)議論,“對待你們的年輕女老師。她要在你們夜校里教交學課。你們都準備好筆記本吧,等著挨兩分!”
“連這都知道了?!”克魯申柯夫又驚訝地搖著頭,雖然除了尤拉以外,大家也都感到很意外。
尤拉瞟了他一眼。
“只有一點我不知道,克魯申柯夫同志,那就是,她跟您是一種什么關(guān)系……請公開秘密吧——未婚妻,還是妻子?!”
“這不關(guān)緊要,”丹尼亞簡短地打斷了他的話。
“這的確不關(guān)緊要,”薩沙竭力想緩和尤拉說出的那些沒分寸的話語,殷勤地走向前來?!巴笤蹅冊僬劙?,現(xiàn)在酒都要變酸了。請大家入座!”
“還提著箱子哪?”尤拉笑了起來,俯身看著手提箱。
“是這么回事,”克魯申柯夫替丹尼亞回答,“丹尼亞……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暫時還沒有分配到住所,所以我們……”他有點窘迫不安地看了看齊娜?!罢埬徫覀儯R諾奇卡,我聽說,您母親有間房要出租。也許,您……”他吞吞吐吐地說過這些話以后,就停了下來,等待著回答。
齊娜含含糊糊地聳了聳肩膀,什么也沒有回答。
“對,有的!”薩沙突然堅決地彎下身去,提起了丹尼亞的手提箱,兩步就穿過了廚房,砰的一聲打開了一扇低矮的小門,卡嚓一下扭開了電燈。燈亮了。
“喜歡嗎?!”
“請巡視這所華麗的大廈吧,”尤拉做了一個遨請的手勢,輕輕地推了一下猶豫不決地站在那兒的丹尼亞。
大家都擠在只有一個小窗子的小房間門坎上。一張床,上面擺著一疊枕頭;還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櫥柜上擺著一個玩具小象,墻上掛著繪有小貓的壁氈……
“你怎么管起別人的房子來了?!”黑頭發(fā)的齊娜推開了眾人,走近薩沙一步,氣勢洶洶地把兩手叉在胸前。
“根據(jù)緊湊使用住房的法令,”薩沙愉快地微笑著?!胺凑隳赣H早要出租,現(xiàn)在,我就來幫個忙?!?/p>
齊娜的眼睛里冒著憤怒的火花。
“不用你幫忙,我們也能租出去!”
“您別介意,”克魯申柯夫窘促地說?!叭绻恍?,我們再到別處找找?!?/p>
但在這時:
“你怎么了,齊諾奇卡,哪好這樣的?”從擠作一團的人們的背后,出現(xiàn)了一張好心好意的臉,一雙溫柔地微笑的瞇細的眼睛,這就是齊娜的胖胖的母親。她穿著長衫和拖鞋,多半是已經(jīng)躺下睡了以后又爬起來的。
“姑娘沒地方過夜,就該設(shè)身處地替她想想。咱們都是人,干嗎不把房子租給有知識的人呢,”她溫存地,簡直像母親般地、擁抱著丹尼亞的肩膀,把她領(lǐng)進房間?!斑M來吧,親愛的,就在這兒住下吧。我們這兒很安靜。您會像住在自己家里一樣,”她整理著床上的東西,仿佛在講一件不足掛齒的、完全無所謂的小事:“二百五十個盧布……”
“您說什么,瑪麗亞·加弗里洛夫娜,”薩沙責備地望了她一眼。“根本就沒有這么貴的價錢!”
“也沒有這么好的房間,對不對?”媽媽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溫柔而動聽地向丹尼亞說道?!皢伍g,還帶家具……再說,還有,燈,還得收拾房子呢!親愛的,您再也找不到比這更便宜的了!”
“太貴了,瑪麗亞·加弗里洛夫娜,”薩沙低聲說道,他看到她不聽他的話,便向齊娜轉(zhuǎn)過身來?!褒R諾奇卡……”
齊娜默不作聲。
“我同意,”丹尼亞匆忙地說。
“對,這不就好了,”媽媽滿意地微笑了?!澳銈冊趺蠢?,小伙子們,干嗎都站在這兒?!”她溫柔地,以開玩笑的口吻責備著小伙子們。“你們干嗎站在這兒,像站在柜臺前邊似的?!姑娘剛趕完路,也要換個衣裳什么的,”她說著,輕輕推著小伙子們的背:“去吧,去吧,玩你們的去吧!”
“那么我們就先不忙吃,等您來!”薩沙向丹尼亞點點頭,最后一個離開房間……
只剩下丹尼亞一個人留在自己窄小的新居里了,一個人留在這陌生的、不需要的什物中間。她開始慢慢地脫下被雨淋濕的僵硬的雨衣……
而在大房間里,人們已經(jīng)坐在擺好的餐桌上,斟著酒,把酒菜拉到自己面前。
在淡黃頭發(fā)、惹人喜愛的姑娘——也就是在進城的路上拒絕坐進自卸卡車的那個阿莉亞的身邊,一邊一個坐著尤拉和克魯申柯夫。
“阿莉克,親愛的,這是玫瑰酒,一種道地的女士們用的酒,”尤拉轉(zhuǎn)動著酒瓶,向阿莉亞建議道。
“我喜歡果子露,”阿莉亞說著,把自己的酒杯湊近了工程師拿著的長頸瓶。
尤拉帶著妒意把嘴唇一癟。
“阿莉克,親愛的,要梨吧,”他又試了一次。“醫(yī)生介紹說,喝過果子露以后……”
“可是我喜歡蘋果,”阿莉亞愉快地回答,從克魯申軻夫手里拿過一只通紅的蘋果來。
“這樣啊,”尤拉投射出屈辱的、兇狠的目光?!懊靼琢恕N覀冞€等誰呀?!”他轉(zhuǎn)過頭來,氣沖沖地問?!霸撻_動了!”
“稍等等!”薩沙站了起來,向廚房走去。他走到丹尼亞的房門前,小心地敲著門?!八拍取ぶx爾蓋耶夫娜,您準備好了嗎?”
沒有回答。
“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薩沙敲得更響些。
沒有聲音。
“她路上走累了,”薩沙回到大房間里來,怏怏不樂地說?!昂冒?,那么咱們就開始吧。費加,你來致賀詞。你是咱們的天才詩人。朗誦詩吧!”
在一片贊同聲中,一個靦靦腆腆、頭發(fā)蓬亂的小伙子,從桌后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咳嗽幾聲,小聲地,還有點口吃地開始道:
我們在八號馬丁爐前,
冶煉噴吐火焰的鋼水。
我們趕過了鐘點和時間,
我們在修改日歷……
“修改的是操作規(guī)程!”有人用戲虐的口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但大家友好地向這個打斷人的人,發(fā)出了噓聲。
哪怕今天的雨水成河……
頭發(fā)蓬亂的費加更有信心,更高聲地繼續(xù)朗誦道:
在這個一月的壞天氣里,
儼如在嚴寒的一月——
他已經(jīng)非常偷快地結(jié)束道:
我們小伙子們迎接新年!……
“祝賀新禧!”大家愉快地喧嚷起來,舉起酒杯,互相碰著。
“丹尼亞呢?”克魯申柯夫在同薩沙碰杯時,問道。丹尼亞沒有來,使他很是不安。他想要站起來。
“您等等,我去去就來,”薩沙攔住了他,從桌上拿起了兩只斟滿酒的酒杯,又走進廚房。他在丹尼亞的門旁停了下來,傾聽著。門后沒有一點聲音。
“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他大聲喊道。“也許,您肯陪我們一道喝杯酒,呃?!”
門里面悄然無聲。
“好吧,那就算了,”薩沙嘆了一口氣,“祝您健康!”他和門碰了一下杯。酒杯發(fā)出一聲悲戚的哀鳴,砸碎了。薩沙的手里只剩下了纖細的酒杯腳。
“你怎么把杯子砸碎了?!”
薩沙一怔,轉(zhuǎn)過頭來。齊娜含怒地緊蹙著額頭,站在他的面前。
“啊,女主人!”薩沙窘迫地微笑著?!笆沁@樣,一時失手……”接著,他為了掩飾窘態(tài),向她走近一步,懷著玩笑似的柔情抱住了她?!斑@回你可跑不掉了……我抓住你了吧?”
齊娜根本就沒有想跑,只是凝神地望著他的眼睛。
“你抓住了……”她低聲說。突然,她熱情地摟往了他的脖子,讓他的頭更湊近自己?!斑@回是我抓往你了……我不會放松你的!”
薩沙聽任這突發(fā)的熱情的支使,緊緊地擁抱著她。他忘掉了一切,肩膀靠上了丹尼亞的房門。門格巧一聲響,敞開了,互相抱吻著的薩沙和齊娜于是出現(xiàn)在丹尼亞的眼前。丹尼亞這時已經(jīng)穿上家常的長衫,正在對著鏡子梳理頭發(fā),準備就寢了。
剎那間,三個人默默地互相對視著。終于薩沙十分尷尬地掩上了房門。
夜校座落在扎列赤納亞大街的盡頭,周圍有一圈低矮的籬笆,前面是新建的公園里的樹林。
在黃昏的暮靄中,學生們從市鎮(zhèn)的房舍,從工廠的各個出口,向?qū)W校涌來,校舍的長方形窗口里閃射著黃色的燈光。
他們像往常一樣在臺階上互相問好,嬉笑,抽煙,等著上課。驀地,在學校臺階,在空曠的傍晚的大街上,響起了嘹亮悠揚的鈴聲,把學生們喚到了課堂。
“你們好,同志們!”
書桌發(fā)出了一陣吱吱嘎嘎的不諧和的聲音,整個教室都站起來了,這時,丹尼亞驟然感到自己的渺小、無助……她的學生們有多么高大啊,并且都是些成年人。三十雙眼睛,以毫不掩飾的好奇的神色,注視著她。
“請坐下?!?/p>
同丹尼亞一起走進教室的學校校長,一個灰白胡須的老年人,像往常那樣打量著熟悉的面孔。
“同志們,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俄語和俄羅斯文學的新教員——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列甫欽科。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也是你們的班主任。我希望你們愛戴她,敬重她,”他和藹而關(guān)切地把椅子拉到丹尼亞身旁。“請吧……”
“謝謝,”丹尼亞坐了下來,把皮包和教室日志放在講臺上。
“好吧,我不打擾你們了,”校長帶著鼓勵的神情微笑著,向教室投出最后的一瞥,走了出去,隨手輕輕地帶上了門。
剩下了丹尼亞一個人,面對著這整個教室。突然,激動和恐懼,仿佛用一團什么東西塞住了她的咽喉,眼前仿佛一團薄霧,但她拼命控制著自己。
“很好,”她神采奕奕而又和藹可親地開始說,“你們已經(jīng)認識我了?,F(xiàn)在該我來認識一下你們大家,”說著,她把日志移到自己面前,準備開始點名。
但是有人妨礙了她。
“可以提個問題嗎?”在后排的書桌上舉起了一只手,隨后就看見一個矮壯的小伙子站了起來,他長著密密的火紅色的額發(fā),微瞪的眼睛里露出嘲笑的神情。
“什么問題?”丹尼亞和善地詢問。
“是這么個問題,”小伙子稍稍遲疑了一下?!澳谖覀冞@兒,會是長期的嗎?!”
“什么……長期的?”丹尼亞一點也沒有弄明白。
“我是說,是長期呆下去呢,還是,那樣的,”他富有表情地揮了揮手,“說不定,只呆一星期,至多兩星期……”
丹尼亞臉紅了,用手掌緊緊地按著日志簿。
“這……要根據(jù)……許多種情況來決定……”她訥訥地說,忽然,在她的腦子里浮現(xiàn)出需要的話語?!疤貏e是,要看你們還會向我提出多少這一類的問題?!?/p>
“啊喲,好厲害!”
教室里起了一陣小小的愉快的波動。
“不過我們是很喜歡提問題的!”火紅色額發(fā)的小伙子搖搖頭,坐了下去。
“我看見了,”丹尼亞高聲說,迅速地打開日志簿,開始按字母順序叫著:
“阿列申娜?!”
淡黃色頭發(fā)的阿莉亞從桌后站了起來:
“是我?!?/p>
“邦達里……伏羅涅茨……渥優(yōu)克……伏洛沃依……果羅赫夫斯卡亞……”
“到……在……來了……”學生們從椅子上站起來,按照自己的習慣回答。
“董欽科?”
頭發(fā)蓬亂、腆腆靦靦的費加,從書桌后面立起身來,他就是在小型晚會上朗祝賀詩的那個小伙子。
“有。”
“德蓋依……葉列明娜……扎波洛特內(nèi)依……依什……依沙欽科……”她沒有認出這個姓。
教室里響起一片哄笑聲。
“我不姓依沙欽科,我姓依什先科,”剛剛提過問題的那個火紅額發(fā)的小伙子,在后面的書桌上,微微欠起身來?!罢埬鷦e弄混了!”
“米古爾科·依,”丹尼亞順著日志簿往下念著,“米古爾科·瑪……”
“我們在,”一個緊皺著眉頭的尖鼻子學生站了起來。
“我們是誰?”丹尼亞問道。
“我們,就是我和瑪路霞,”他向坐在他旁邊書桌上的一個圓臉姑娘點了點頭,姑娘的嘴唇稍稍有點兒腫起,耳垂上戴著藍色的耳環(huán)。
“叫您的時候,您怎么不站起來?”丹尼亞冷冷地對姑娘說。
“她不能站起來,”雙眉緊皺的小伙子聳聳肩膀。
“我請您站起來!”
“坐著,瑪路霞!”小伙子命令式地說道。
但是瑪路霞已經(jīng)羞得兩頰緋紅,從書桌后面站了起來,這時丹尼亞才看到,她在最近個把月內(nèi)就要分娩了。
“請,請坐吧,”她惶惑地翕動著不所使喚的嘴唇。她那張皇失措的樣子非常可笑,惹得整個教室爆發(fā)了一陣友好的哄笑聲……
“奧薩德奇依,”丹尼亞繼續(xù)叫著學生們的名字。
但是大家并沒有很好地聽她。教室里熱鬧起來了?;鸺t額發(fā)的依什先科把身子彎到鄰座的同學那里,在給他看著什么。坐在前面書桌上的兩個姑娘,也在喃喃地低語著什么,拼命憋著氣,但到底笑出聲來了……
這笑聲,這愉快的、不和諧知喧嚷聲,傳到了空空的學校走廊。這時,薩沙正好來到了這里,他隨隨便便地披著上衣,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
他在擺著整整齊齊的小花盆的窗口前,停了下來。
一個留小胡子的老看門人,坐在小桌旁邊,正在用心看報,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茶。
“遲到了吧?”他不贊成地說道,看了薩沙一眼,搖了搖頭,又繼續(xù)埋頭看報去了。
“可不是,”薩沙抱歉似的嘆了一口氣,斜著眼睛瞟著看門人,從花盆里掐去了一枝花,然后再一枝,又一枝……
“羅果沃依……列溫科……薩列依……”丹尼亞繼續(xù)點著名。“薩甫欽科……”
沒有人回答她,也沒有人站起來。
“薩甫欽科!”丹尼亞大聲重復(fù)道。
“沒來,”后面不曉得是誰用男低音回答了一聲?!八呀?jīng)開始了新年假期羅!”
教室里又響起了一陣哄笑。
“已經(jīng)取消了!”
大家都轉(zhuǎn)過頭來。薩沙把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瞇瞇地站在教室門口。
“日安,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您已經(jīng)開始執(zhí)行職務(wù)了?”他以那種關(guān)切而又廝熟的神態(tài)看著她。
“您為什么遲到了?”丹尼亞冷冷地問。
“我?”薩沙聳了聳肩膀……“有種種情況……前天是表出了毛病,昨天是朋友們拖住出不來,今天嘛……”這時,他突然出人意料之外地把手從背后伸了出來……“請允許我祝賀您新的工作的開始!”他遞給她一束盛開的鮮花?!吧钋锏孽r花!得來真不容易!”
整個教室都驚呆了。丹尼亞緩緩地推開了花束。
“現(xiàn)我們并不是上植物課……”她的聲音異常冷漠,“暫時,我也沒有什么可以祝賀的?!?/p>
“那么我以全班的名義……”薩沙有些迷迷惘惘地說。
“可我以我自己的名義,”丹尼亞說道,“請你以后不要再遲到,不要打斷上課。請坐吧!”
“明白了,”薩沙點點頭,把花束偷偷地塞給了坐在前邊書桌上的一個姑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耙院笤僖膊粫??!睍澜o他按得發(fā)出了凄惋的吱吱聲。“我以忠誠的少先隊員的……”
但是丹尼亞并沒有聽見這些話。
“同志們!”她說?!吧弦徽n,你們已經(jīng)學完了格里包耶多夫的不朽的喜劇《智慧的痛苦》。”
“一點不錯!”從書桌后面?zhèn)鱽砹怂_沙的聲音,“‘給我套車,’他說,‘給我套車!’……可這以后,她就坐上火車,一溜煙跑掉了!”
“噢,您倒好像很熟悉這部喜劇,”丹尼亞猛地向他轉(zhuǎn)過身來。“現(xiàn)在我們就請您給我們講講?!埖胶诎暹@兒來?!?/p>
“到黑板那兒?!”薩沙露出驚慌的神色欠一欠身?!拔铱蓻]有報名要來回答……”
“我指名叫您回答。到黑板這兒來!”
薩沙長吁了一口氣,冷笑一聲,站到了黑板面前。
“請您給我們講一講喜劇的幾個主要形象……”
“喜劇的主要形象,這……”薩沙蹙著額頭,“那就是,索菲亞姑娘,和那個,那個什么……”
“恰茨……莫爾恰……恰茨基……”從書桌后面?zhèn)鱽砹藢W生們悄悄提示的低語。
薩沙忽然想起來了似的,高興地說:
“莫爾恰茨基!”(注1)
“什么?”丹尼亞重問了一遍。
“莫爾恰茨基!”
教室里哄堂大笑。
“您讀過這部喜劇嗎?”丹尼亞問。
“讀過,”薩沙有些躊躇地說。“小時候讀過?!?/p>
“看樣子就知道??墒墙炭茣部催^一眼了嗎?”
“沒有時間看哪,”他又開始用那種滿不在乎的廝熟語調(diào)說?!肮ぷ鞫嗟靡蛲砩嫌忠_會,一開就開到小半夜……跟著又是吃飯什么的?!詡€兒也知道……這會兒我的頭還在打圈圈?!?/p>
這種聲調(diào),這些話,簡直使丹尼亞再也無法容忍了。
“都很清楚了,”丹尼亞很不客氣地說?!罢埬鋈ネ竿缚諝獍?!”
“什么?”薩沙摸不著頭腦。
“到走廊里去!”她打開了日志簿,劃了一個又大又粗的“2”。
“這是為什么呢?!”薩沙委屈地說?!拔易隽耸裁戳??”他固執(zhí)地低著頭?!拔也蝗ァ!?/p>
丹尼亞啪的一聲合上了日志簿。整個教室都顫動了一下。她站了起來,默默地向門口走去,推開了門。大家屏住呼吸,驚慌地看著她的背影。
“她去告校長去了……”有誰在小聲說。
這句令人感到屈辱的話,像一把利刃似的,攔住了她走向走廊的去路。
姑娘轉(zhuǎn)身回到敞開的門旁。
“薩甫欽科,我在等您!”
薩沙踟躇不前。
“你今天是怎么了?!”淡黃頭發(fā)的阿莉亞·阿列申娜突然從餐桌后微微欠起身來?!澳阕约翰幌肷险n,干嗎來妨礙別人!”她的聲音異常堅決,滿含憤怒。“你們怎么了,小伙子們!哎呀!……”
“我們怎么了?我們不怎么,”有誰猶豫不決地回答。
薩沙磨蹭了一會,揮揮手,終于蹣跚地向門口走去。他在丹尼亞面前停了下來,凝視著她的眼晴,冷笑了一聲,故作鎮(zhèn)靜地說:
“像這樣開頭不好。這是個壞兆頭,”他嘆了一口氣?!安粫樌摹!?/p>
“可我并不相信預(yù)兆!”丹尼亞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讓他走到走廊里,然后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用堅定的步伐走回講臺上。整個教室不由得一怔,沉寂無聲。
“下一次大家都要記熟《智慧的痛苦》!”丹尼亞響亮地說?!耙硶滤鞣虻莫毎?。我要問的。”她打量了一下安靜下來的教室,更加鎮(zhèn)定地繼續(xù)道:“現(xiàn)在我們來學新的一課。……”
薩沙對著教室的窗口,站在冷風颼颼的大街上。他倚著樹枝,愜意地抽著煙,不時用冷嘲的目光,透過窗口看一看坐在悶氣的課堂里的學生們。
近處,響起了低低的吉他聲。薩沙轉(zhuǎn)過頭去。
“薩肖克,我的親愛的!”尤拉抱著吉他,邁著懶散的步子,從黑暗中走來。“你干嗎在這兒呆著……”他意味深長地向窗子點了點頭,“不在那兒用功哪?”
薩沙沒有答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啊,明白了,”尤拉快活地使了個眼色?!跋氤榭跓??”
“給趕出來了,”薩沙簡短地回答。
“哎呀呀!”尤拉用手掌掩住琴弦?!斑@是誰干的?就是那個女教員?!”他向窗口點點頭,從窗戶里可以看見站在講臺旁的丹尼亞。接著,他裝瘋賣傻地拖長聲音說:“好厲害的娘兒們……啊呀呀!”
薩沙默默地冷笑了一下。
“‘只怪你呀,只怪你一個,’”尤拉懶洋洋地唱著,向薩沙建議道:“咱們走吧?”
薩沙點點頭,丟掉了煙卷,用手指敲了敲窗戶,把嘴唇湊近玻璃說:
“費金卡,把書給我?guī)Щ貋?!好嗎?!……敬禮!”
于是他和尤拉在吉他的伴奏下,消失在大街的黑暗里了。
“在蘇沃洛夫的軍隊沖擊阿爾卑斯山的那一年,”丹尼亞在教室里來回地踱著,竭力要使自己生平第一課的每一個字,都能讓人聽清,都能讓人理解。她輕聲而又熱情地講述著?!霸诙嘁啥謿埍┑木鞅A_躺在他那冷落的宮殿里度過他生命的末日的那一年,在莫斯科,在一家顯赫然而已經(jīng)沒落的貴族——普希金家里,誕生了……”
響亮而悠揚的鈴聲沖進了教室,丹尼亞茫然放下了手,不再作聲。
“下課了!“不曉得是誰快活地說,“到時間了!”學生們友好地立起來,噼噼啪啪地關(guān)上了書桌。
“說了半天,到底是誰誕生了?!”火紅額發(fā)的依什先科高聲地向大伙問。
“果戈理嘛!”大家在哄笑聲中愉快地回答他。
教室空了。只剩下丹尼亞一個人。
現(xiàn)在,當誰也看不見她的時候,年輕的女教師再也沒有力量支持下去了,她用手托著頭,痛苦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薩沙和尤拉在閃著昏黃路燈的扎列赤納亞大街上,不慌不忙地游蕩著。
“我從心坎兒里勸你,”尤拉輕輕地彈著吉地,非常動聽地說。“哎!你要科學干什么呀?……反正你也不會當教授,只不過把自己的情緒搞得很別扭……”
“算了,”薩沙在想著自己的事情,不耐煩地回答?!按蠹叶荚趯W?!苯又鴽]有信心地補充說:“應(yīng)當……”
“圖個什么呢?!”尤拉大惑不解地聳聳肩膀?!半y道,你掙得還少嗎?!……學習,當然,很光采……可是咱們大街上的路燈,已經(jīng)夠亮的了。最好還是把每一個晚上都過得文化一點兒吧?!彼箘诺貜椓艘幌录南摇!耙魳钒樽?!”
薩沙突然轉(zhuǎn)向尤拉。
“聽我說,尤爾卡,”他悄悄地說?!斑@個人叫我喜歡。懂嗎,我喜歡……怎么辦?”
尤拉冷笑著聳聳肩膀。
“怎么,難道你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嗎?你不知道?”
薩沙長嘆一聲,從他手里拿過吉他來,奏起了一支悲涼的曲調(diào),聽著這個曲調(diào)會使你突然變得憂傷,而想獨自沉默一會兒。
他們默默地沿著空曠無人的大街走著,踏著深秋的落葉,一點也沒有覺察到一片一片潮濕的初雪已經(jīng)落在他們的鴨舌帽上和衣服領(lǐng)上了。冬天已經(jīng)來到了市鎮(zhèn)。
“于是,毛茸茸的、雪花紛飛的冬天,從那光禿禿的樹枝上吹落了最后幾片枯葉?!?/p>
在雪花飛舞的白色霧帷中,慢慢地出現(xiàn)了雪裝的市鎮(zhèn)的房屋。煙囪里冒著輕煙。烏鴉像一些小黑點似的在雪上跳著。孩子們坐著小雪橇從小山上往下滑去。
在這一切景色的上空,回蕩著丹尼亞的平靜的、沉思的聲音:
“房屋戴上了白帽,樹木披上了白色的皮襖,籬笆掛上了白色的絨毯。周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周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瓏篮先私o房屋的窗戶涂上了纖細的冰的花紋……冰的花紋……”
丹尼亞在教室里,在書桌的一行行間,緩緩踱著,手里拿著一個小本,從容地口授著,讓學生們默寫。
“然而房間里卻是那么溫曖,舒適,儼如沒有冬天……儼如沒有冬天?!?/p>
學生們埋頭在練習簿上寫著,握在粗硬的、不靈巧的手指間的筆,發(fā)出嚓嚓的響聲。
“爐中多樹脂的劈柴,不時嗶剝作響……”
阿莉亞由于專心一意而咬了一下辮梢,努力地描著字母。頭發(fā)蓬亂的費加,把筆微微地斜在紙上,迅速地寫著。薩沙越過他的肩膀偷望了一眼,沒有把握地打上了一個逗點。
“薩甫欽科!”丹尼亞停在他面前?!澳窃倏磩e人的筆記本,您就會得兩分!”
“您以為,我不看就能多得一分嗎?”薩沙冷笑著,不高興地從別人的筆記本上調(diào)開頭去。
“當你從嚴寒中走進屋里,”丹尼亞狠狠地著了他一眼,繼續(xù)口授道,“烤得全身溫暖,你就會忘記在門外還有風雪和寒冷……風雪和寒冷?!鸀槭裁床粚懀棵坠艩柨?,您怎么了?!”
尖鼻子的米古爾科用手托著頭,睡著了,當他聽到高聲喊他以后,哆嗦了一下,一躍而起。
“???……什么?……”他用奇怪的、惺忪的眼睛看著丹尼亞。
“要睡覺,回家睡去!”丹尼亞惱怒地說?!澳趺床缓π??!”
“我,您知道……”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的米古爾科不好意思地辯解著。
“這有什么可害羞的呢?!”坐在后排書桌上的火紅色額發(fā)的依什先科抬起身來,堅決地替他鳴不平?!叭思乙估锼推拮舆M產(chǎn)院,白天又干了一天活……一晝夜沒睡了。”
丹尼亞看了看米古爾科身旁的瑪路霞的空位子,輕聲地、抱歉她說:
“您回家吧……回去吧……”
米古爾科慢慢地把書收拾好,走出教室,關(guān)上了門。
“就連冬天的太陽斜射的先輝,”丹尼亞繼續(xù)口授道,“也顯得那么溫柔。冬天的白晝暫短,冬天的黑夜漫長?!?/p>
丹尼亞的聲音愈來愈小,終于變成了很難聽清楚的喃喃低語。
空蕩蕩的教員休息室里,只剩下了丹尼亞一個人,她坐在擺著暗淡的臺燈的寫字臺前,用修得尖尖的紅鉛筆逐行批改著筆記本。
“‘冬天的黑夜漫長……’。長,少了一個……‘Н’……‘在正午前,太陽出來了,它用寒冷的光線照射著封凍的大地……’大地后面,是逗點……‘在天邊漫游,但沒有……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她出乎意料地讀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覺驚訝地用鉛筆涂抹著……
在她批改的這個筆記本里,寫得很整齊的默寫突然中斷了,后面出現(xiàn)了歪斜矯健的筆跡:
“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筆記本里這樣寫道,“這些個詩情畫意簡直使我煩透了。最好您還是告訴我,您今兒晚上打算做什么?”
丹尼亞剎那間楞住了,茫然若失,但過一會兒,她一個叉叉又一個叉叉地涂掉了加寫的字句,氣憤地闔上了筆記本。
在筆記本的封面上,用同樣矯健的筆跡寫著它的所有者的名字:“亞·薩甫欽科”。
這天晚上,工廠文化宮的正面門樓上燈火輝煌。
文化宮的前廳人群熙攘,一片歡笑聲和嘈雜聲。
在巨大的“文化宮今日活動”的布告牌里,掛著這樣的通知:
聯(lián)歡晚會
同馬丁爐車間的青年煉鋼工人聯(lián)合舉行
報告會
報告后舉行舞會,唱片伴奏
憑票入場
“多么不公平!”尤拉歪戴著大耳帽,兩手插在毛皮短上衣的口袋里,和他的兩個穿著鎮(zhèn)上最時髦的服裝、已經(jīng)不很清醒的朋友,并排站在告示牌前面。“報告會寫得又粗又大,舞會就寫得又細又小……干嗎不倒過來?!”
他的朋友們友善地大笑起來。
“噢,齊諾奇卡,親愛的!”尤拉興致勃勃地歡迎走進前廳里來的齊娜。
她穿著新的絲綢衣服,胸前別著一朵假花。
“您今兒打扮得有多漂亮呀!是來會您的煉鋼工人的嗎?”
“修干嗎不脫外衣?”齊娜親切地探問?!皼]拿到票嗎?”
“沒拿到煉鋼工人,”尤拉冷笑道?!按蠹一镎野。?,腿都要跑斷了。他早就出門了,可沒到這兒來?!?/p>
“那他在哪兒?”齊娜不勝驚訝。
尤拉把兩手一攤。
“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學校的窗戶,在復(fù)蓋著一層毛茸茸的柔雪的嚴冬樹木的枝條后面,像一塊塊長方形的黑洞洞。只有一扇窗戶里閃著亮光。但是突然,連這一扇也變得漆黑一片了。
學校出口的大門嘎地響了一聲,一陣卷著白色雪花的旋風隨即向大門撲過去。丹尼亞把頭緊緊地偎在曖和的大衣領(lǐng)里,走到黑暗的臺階上來。她剛剛邁出一只腳,不知怎么一滑,就摔倒了。但一只有力的手溫柔地抱住了她,扶她站了起來。
“看您累得都站不住了?!?/p>
丹尼亞驚慌地抖了一下。
“誰?”
“老朋友!”薩沙在黑暗里微笑著,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帽子、衣領(lǐng)、肩膀,甚至眉毛,都敷上了一層薄雪?!皣樦藛??”
“謝謝,”丹尼亞的臉變得冷淡起來?!皼]什么,只不過沒有想到?!?/p>
“可是我卻想到您了!”
丹尼亞驚訝地抬起頭來。
“為什么?……”
“您知道!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薩沙把手伸進口袋里,掏出一張硬硬的長方形紙片,“我們今天在文化宮開晚會,跳舞,有唱片伴奏。……”
“那又怎么樣?”
“票子,”薩沙長吁一聲,“是兩個人的……可是現(xiàn)在只有,”他苦惱地用手掌摸摸臉頰,“一個人……問題就是……您明白了嗎?”
“不怎么明白?!?/p>
“需要再找一個人。”
薩沙微笑地看著她,突然向她走近一步,熱情地,以懇求的口吻說道:
“別拒絕吧,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我等了整整一個鐘頭了!”
“白費,”丹尼亞用冰冷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推開學校圍墻的籬笆門,迅速地順著大街走去。
薩沙十分沮喪,遲疑了一會兒,也跟著她走去。他在校園門口趕上了她,過了校園的大門就是從學校直達市鎮(zhèn)中心的馬路。他的眼睛憂郁地望著。
“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我覺得很難過——您為什么總是拿這樣不好的態(tài)度……”
“對誰?”丹尼亞不耐煩地轉(zhuǎn)過頭來。
“對我……”
他們沿著被雪復(fù)蓋的林蔭路走著,兩旁的樹木蒙上了一層絨毛一樣的白霜。
“您到這兒以后,從來都不出來走走,哪兒也不露面。坐在四堵墻里,像個上了年紀的老奶奶似的……難道能這樣嗎?”
丹尼亞驟然停住腳步,向他轉(zhuǎn)過身來。
“誰知道,”薩沙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也許,它請求了?……”
“您自己聽起來,也不覺得討厭嗎?”丹尼亞問道。
“什么?……”薩沙惶亂地說。
“說出這樣一些……蠢話!”她很可能本想說出一個更刺耳的字眼,但是終于忍住了,連頭也沒有回,向前走去。
薩沙嘆息了一聲,重新追了上去。
她走下校園的小石階,一腳陷進了雪里。他很快地跑到她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做什么?!”她聲色俱厲地問。
“我們?nèi)グ桑拍取ぶx爾蓋耶夫娜,我請求您!”
“讓我過去?!?/p>
“我不能……那兒已經(jīng)開始了。您同意了吧!”
“您就是用這種方法來取得同意的嗎?!”丹尼亞憤怒地瞇細著眼睛。
薩沙沒有作聲,微笑著。
“躲開!”
“塔吉雅娜·謝爾蓋……”但薩沙沒有來得及說完。
丹尼亞朝他胸前猛地推了一把,但她推了他以后,自己也保持不住平衡,于是兩人不由得順著溜滑的臺階溜了下來,幾乎撞個滿懷,倒在柔軟的雪堆里。
在這一瞬間,兩個人都惶亂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然后,他們差不多同時站了起來。薩沙過去扶著丹尼亞,與她剛剛站穩(wěn),他就突然把她輕輕地拉近自己,把頭俯向她的臉龐,可是在他的嘴唇就要挨上她的嘴唇的時候,她卻揮起了手臂,狠狠地打了他一個嘴巴。
薩沙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但丹尼亞卻把拳頭湊近嘴邊,仿佛打疼了的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似的。丹尼亞迷迷惘惘地看了他一眼,幾乎是跑了開去。
薩沙心情煩亂,同樣迷迷惘惘地用手掌捂住面頰,望著她的背影。
“第一個吻,”他輕輕地說,“多么熱烈……”
文化宮寬闊的大廳里,響起了第一首圓舞曲。聽完報告以后,青年們便紛紛涌到這兒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分成一對對的了。大廳旋即充滿了衣服的綷縩聲,腳步的沙沙聲。
“丹紐莎,原諒我,我去去就來,”克魯申柯夫看到在大廳對面的盡頭上有阿莉亞的一對熟悉的小辮子和那張可愛的臉,不好意思地說道。
丹尼亞還是到文化宮的晚會上來了,但不是跟薩沙,而是跟克魯申柯夫一起來的。她跟他并排站在一根圓柱旁邊,偷偷地環(huán)顧著周圍。
“我去去就來,”克魯申柯夫又說了一遍,鼓勵地向她點點頭,然后就卷入了翩翩起舞的人們的五彩繽紛、盡情旋轉(zhuǎn)的旋渦,迂迴曲折地向前穿行。
但當他剛剛走到……
“這么說,您是不愿意和我跳舞啦?!”尤拉已經(jīng)站在了小安樂椅里的阿莉亞的面前,他無精打采,面帶抱怨。“請問,這么突如其來,究竟都為了什么緣故?!”
“咱們合不到一塊兒,”阿莉亞直截了當?shù)鼗卮稹!案魅说哪_步就不一樣?!?/p>
“這是從什么時候起的?”尤拉滿含妒意地蹙著眉頭?!啊蟾拧褪菑哪莻€工程師露面的時候……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看上了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了?!”
“蠢貨,”阿莉亞氣得滿臉通紅。
“您侮辱我!”尤拉傷心地搖搖頭?!鞍⒗蚩?,親愛的,”他沖動地走到她的跟前?!澳阋私馕业男模∵@些工程師們……你沒看見他們和女教師站在一塊兒……他們今天跟您……明天又跟別人……可我……”他還沒有說完,就看到克魯申柯夫已經(jīng)走到他的身邊。
“晚安,阿莉亞,”克魯申柯夫不安地微笑著說。
“祝您健康!”尤拉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他。
克魯申柯夫看也沒有看他,仿佛很本就沒有注意到他也在場。
“您怎么沒有跳舞?”他對阿莉亞微笑了一下。“請允許我請您……”
“也許,您該先請求別人的允許吧?”尤拉向他移近了一步。“有人在您以前就邀請過……”
“您要做什么?”克魯審柯夫厲聲說。
阿莉亞趕忙站在他們兩人中間,把手搭在克魯申柯夫的肩上。
“咱們跳吧,尼古拉·尼古拉也維奇……”說著便同他跳起了華爾茲。
“原來,是這樣!”尤拉恨恨地嘟囔了一句,看著他們的背影?!昂?,有什么了不起!”他推撞著跳舞的人們,走掉了。
音樂宏亮地鳴響著。一對對舞伴都在華爾茲舞曲的伴奏下,迅速地、愉快地旋轉(zhuǎn)著。只有丹尼亞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被跳舞的人擠得緊靠著圓柱。
她的學生們跳著華爾茲舞,快活地看著她。突然,擴音器里響起了《學校圓舞曲》。
“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火紅額發(fā)的依什先科離開了跳舞的人群,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的眼睛充滿熱情,炯炯發(fā)光?!啊秾W校圓舞曲》,是特為您放的……‘我們早已成年……’”他隨著唱片唱道,把一只手放在胸前。“可以請您跳嗎?!”
“我不跳,”丹尼亞趕忙說,她在學生們的嘲弄的目光下,擠著走向出口。
“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在出口處,有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喊住了她。
頭發(fā)蓬亂的費加站在她面前,笨拙地倒換著腳。
“我不跳,”丹尼亞迅速地說。
“我也不跳,”費加靦靦腆腆地揉搓著一個破筆記本?!拔?,我……是想向您請教,請您讀一下……”
“讀一下什么?”丹尼亞驚異地問。
“什么詩?”丹尼亞微笑地看著他。這個羞羞答答然而又非當堅決的小伙子,博得了她的好感。
“自己寫的……”費加不好意思地揉著筆記本?!拔以谶@兒……寫給自己看的……不過有的地方韻押的不太合適……總而言之……我很想聽聽您的批評?!?/p>
“就在這兒嗎?”丹尼亞不由地微笑起來。
“為什么在這兒,”費加高興了,他做了一個手勢,請她跟著他走?!拔覀兾幕瘜m地方多著呢。……”
當他們從茶點部經(jīng)過的時候,頭發(fā)蓬亂、滿面紅光的米古爾科,從坐著一群吵吵鬧鬧的小伙子們的桌子后面,迎著他們站了起來。
“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您祝賀我吧……我生了一個女兒,十一磅,”說著,他遞給她一個盛著香檳酒的高腳酒杯,請求道:“為了我的小女兒,您同我們干一杯吧,塔吉雅娜·謝爾蓋耶夫娜!”
在鄰近的小桌上,坐著愁眉苦臉的尤拉和他的兩個朋友,他用頭指了一下在遠處跳著舞的克魯申柯夫和阿莉亞,在熱心地向他的朋友們解釋著什么。朋友們會意地點點頭,站了起來,等阿莉亞和克魯申柯夫跳到他們跟前的時候,他們也和他倆并排在一起,叉腰張臂、怪模怪樣地跳了起來。他們仿佛是無意之間撞了一下克魯申柯夫。道了歉……可是又撞……
這時,丹尼亞和費加已經(jīng)來到了舞廳上面的看樓上。下面,傳來了音樂聲,衣服的綷縩聲,腳步的沙沙聲。費加打開了小練習本,但并不看她,只是激動而口吃地說:
“好的……那我就給您念最近寫的一首吧,題目是《獻給我的朋友》。”
他長吁了一口氣,給自己壯壯膽,開始念道:
我的朋友是個看來平常的青年,
他不是馳名的吉他手,
只不過是個馬丁爐的煉鋼工,
晚上他就坐到書桌后。
但是他的膽量并沒有支持很久:
他白天和火焰,晚上和書本戰(zhàn)斗,
他已經(jīng)習慣于趕到時間的前頭……
他的聲音愈來愈小,后來簡直沒有了:
他到工廠來時還是個小孩,
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火焰的主宰……
最后幾個字,幾乎完全被他自己吞了下去,樓下傳來的音樂聲掩蓋了一切,丹尼亞一點也沒聽清楚這最后的幾個字究竟是什么。她微笑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費加深呼了一口氣,繼續(xù)朗誦著,但聲音已經(jīng)高些了,也更有表情了:
現(xiàn)在己經(jīng)成了火焰的主宰!
家里有母親、妹妹和弟弟,
父親的照片掛在墻上,
一顆步槍的子彈射中了他,
他英勇地戰(zhàn)死在疆場。
是的,你有時會感到痛苦,
費加已經(jīng)完全放開了喉嚨,繼續(xù)高聲朗誦道:
但是我的好友,不要畏懼。
我承認,有的人會比你輕松
但沒有人比你更加幸運。
費加停了下來,怯生生地瞥了丹尼亞一眼,等待著她的評定。
“您覺得怎么樣?”
丹尼亞沒有來得及回答。下面的音樂聲突然中斷了,聽到了吵嚷的說話聲和喊叫聲。他們兩人扶著看樓的欄桿彎下身去,看到在大廳的中央聚集著一大群人,正當中站著阿莉亞、克魯申柯夫、掄著手臂的尤拉和他的那兩個妨礙克魯申柯夫跳舞的朋友。人們擠攏來,又閃開去,有兩位佩著紅臂章的值班員,把死命掙扎的尤拉帶出了人群,凱旋似的把他送到出口。
音樂又響了起來,一對對的舞伴又開始翩翩起舞。
“您覺得怎么樣?”費加又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問話。
“詩寫得還不十分完美,”她老實地說,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不過您寫的是一位很好的人……您的這位朋友是誰?”丹尼亞突然問道。“要不就是您虛構(gòu)的人物?”
“為什么是虛構(gòu)的?”費加詫異起來。“我寫的是薩沙……是薩甫欽科……”
“薩甫欽科?”丹尼亞感到驚訝地說。“有點不大像……”
費加懂得了她的意思。
“您還不很了解他,”他說道?!澳灰詾樗恢倍际沁@樣的……最近一個時期,他好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彼騽倓偹统鲇壤哪莻€門口點點頭?!笆怯羞@么一幫人,可是……您別想著……”
“可我完全沒有想過他,”丹尼亞的臉突然泛起紅暈,趕忙回答。
“薩申卡!唉喲,真是稀客!”胖胖的齊娜媽媽高興得拍了拍手。“進來,快進來吧!”
“您好!”薩沙站在廚房門坎上。廚房里桌子上,椅子上,繩子上,到處都放滿和掛滿了連衣裙、女裙上衣、裙子、晨衣。
“你好,你好,”媽媽溫柔地微笑著。她穿著長衫,卷著袖子站在桌子旁邊,用一個帶把的啤酒杯,往霧氣騰騰的衣服上噴水,利落地操縱著熨斗?!拔乙惶斓酵砝鲜敲Π∶Φ?,熨的都是齊諾奇卡的衣服?!彼林氐貒@了一口氣?!岸际菫榱怂?,為了她呀……也為了未來的女婿。他可以討個現(xiàn)成的媳婦,我什么都給辦得舒舒齊齊的了,他會沒有什么好抱怨的……齊諾奇卡!”她拖長聲音轉(zhuǎn)著,“薩申卡到咱們家來了!”說著,她抱起熨好的衣服,飄飄然走出了廚房。
齊娜從大房間里迎面走來,用梳子梳著剛剛洗過的披散的頭發(fā)。
她停住腳步,移開落在眼腈上的一絡(luò)頭發(fā),可是猛然愣住了。薩沙沒有在廚房里。
她茫然地左右搜尋著,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他。他正背對著她,站在丹尼亞房間的半敞著的小門后邊。
她滿心氣憤地快步走到他的跟前。
“你在這兒干什么?”
薩沙一怔,轉(zhuǎn)過身來。
“啊,你好?!痹谒穆曇衾镉幸还蓴骋獾睦涑拔兜??!拔襾砜纯茨銈兊姆靠瓦^得怎么樣……每月二百五十個盧布……”
“過得怎么樣?!”齊娜由于怨恨,臉都變得歪扭了?!澳阕詈眠€是問問我們同她一起過得怎么樣……滿屋子都堆得亂七八糟的!”
薩沙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她。他在那窄小的房間里走了幾步,房間窄得只要你稍稍走動,就難保不碰到一點什么。
他向周圍望了望。這兒一切都變樣了。桌子上,椅子上,窗臺上,甚至桌子下面的報紙上,都放著書,許許多多的書。墻上掛著普希金、托爾斯泰、馬雅可夫斯基的小照片。齊娜默默地注視著他,眼睛里充滿了屈辱的痛苦。
“你怎么了,把到我們家來的路都忘了?”她向前走了一步,停在他身旁?!靶瞧谔齑蠡飪憾紒砹耍蠹业劝?,等啊……那天的舞跳得多帶勁啊……還賭了酒令。我和鑄造車間的巴什卡接了?
唯美,蘇聯(lián)式的浪漫與真誠。
非常喜歡這部電影,50年代黑白片 Vladimir Gulyaev美呆了,電影非常有質(zhì)感 情感真摯動人,臺詞精巧 前蘇時期非常棒的愛情電影。(80年代國產(chǎn)電影有借鑒過這部電影的元素)
7。河畔街歌伴吉他,窗桌風起紙張莎
想看找我
相思河畔吉他譜,白雨街巷濕漉漉;笙歌散盡游人去,風吹簾櫳相思門。
河畔之聲,余音繞梁。愛情謳歌,耐人尋味。鏡頭之美,詩意盎然。
青年男女的戀愛心理描摹的很到位。
好喜歡這部電影,詩意的蘇聯(lián)式愛情表達。結(jié)尾省略號的點到為止剛剛好,寒冷飄雪的漫長冬天就要過去,很快濱河路就會迎來春天。
那年我二十歲、七月的雨、河畔街的歌——片名一串如詩句,白雨跳珠亂入亭,卷地風來忽吹散,河畔街上水如天
人物顏值俊美,鏡頭干凈明亮,背景生機勃勃,是一部很有詩意的電影。它主要講述青年工人薩沙追求女主塔基亞娜的愛情故事,表現(xiàn)工人階級和知識分子的逐漸融合,導(dǎo)演細膩刻畫,詩興抒情,格外委婉和浪漫。
社會主義滴天是晴朗的天,解凍時期滴愛情好喜歡,鏡頭是真滴漂亮,配樂是真滴好聽,省略號結(jié)尾,花開鶯啼春
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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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染色/射手字幕:據(jù)俄文字幕、劇本中譯本整理。
個人以為,彩色版不如黑白版
是好看的!簡單式蘇聯(lián)工廠愛情很喜歡這種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愛意配樂,修復(fù),拍攝,選角100分男主好帥哇哇哇斯哈斯哈!
7,浪漫傷感流愛情片,解凍時期的文化標志之一,無產(chǎn)階級式的工團愛情(跟羅馬假日對比,差別明顯),非常好地通過音樂和剪輯來抒情,已經(jīng)有了卡拉托佐夫那套用長鏡頭擴展縱向空間的鏡頭語法思維,不知道對后一年的雁南飛有沒有實質(zhì)影響。還有這部電影是烏克蘭敖德薩制片廠拍的,嚴格地說可以算烏克蘭電影。
三星半;個人非常喜歡的一部蘇聯(lián)電影,雖然是典型的社會主義電影,但是鏡頭干凈漂亮,剪輯流暢,劇本較為巧妙,人物性格分明,生動展現(xiàn)了當時蘇聯(lián)青年人的生活狀態(tài)
看的彩色修復(fù)版,色調(diào)是有些偏黃綠慘兮兮的。還是愛情片里的一些常規(guī)段落。學習元素特別蘇聯(lián)。
3.5magnet:?xt=urn:btih:68EAC200D7CDE636AC70CD79215F04680BD84971&dn=Spring-On-Zarechnaya-Street-1956-720p-BluRay-x264-TayTO-PublicHD-中字提前0.5秒http://jjj.ee/q39s留給攝影師煽情尤其是社會主義景觀結(jié)合人物特寫的遠近拉鋸時段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