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知道導(dǎo)演路學(xué)長后面那個尾巴該念“掌”還是“?！?，就像我一直不知道該怎么對一個姑娘解釋什么是搖滾。

也許半個世紀之后，我會跟誰家的孩子坐在老家的八仙桌前借著酒勁說老子在公元2008年暑夏的一個晚上，在廣州城中村的一個出租房里看完了《長大成人》，之前看的是《北京雜種》，然后就頹了。

直到今天我的朋友火星仍然在北京做著他的搖滾夢，之前的幾年，我們把搖滾樂揉進了生活里面，伴隨著的還有大麻和女人。不可避免的我們身邊曾有人用搖滾騙了很多姑娘上完旅館的床上手術(shù)臺的床，他們把搖滾弄臟了。我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做什么。影響他們的國內(nèi)音樂人都沒他們有文化，而在國外像滾石的米克·賈格爾搞樂隊前是在倫敦金融學(xué)院，他們只能望其項背。我給他們虛榮的權(quán)利。只是幾年后的今天，我跟之前的很多朋友已經(jīng)絕口不提搖滾樂，最近我每天打開的是music radio，里面有著國內(nèi)很多流行新人的名字和音樂，我才知道原來李宇春依然很火，周傳雄還是比較紅的，陳好原來也可以打榜的。

我沒有像他們那樣在臺上甩著長頭發(fā)砸吉他，但好歹也留過長發(fā)扎過耳釘。誰沒傻逼的年輕過啊。
但直到今天我仍然可以說搖滾只是我的一種生活方式，而不是今天穿球鞋明天穿皮鞋的形式。即使這樣，我也不可避免的裝模作樣過、刺青、朋克頭、濫交甚至吸毒都沒錯，但要把音樂做好，二十年后我大聲放的是你的扎眼cd，而不是你的滿臉褶子。只是今天，這樣的人依然很少。別人可以理所當然的喜歡超女快男瓊瑤阿姨。

相比較《長大成人》，《北京雜種》就是裝腔作勢的一個小圈子拼命往男人身上蹭。《長大成人》里的周青在現(xiàn)在的搖滾圈仍然很少，有人敢把巴掌打在吸毒樂手的臉上么，有人會把喝醉的姑娘送回家只是聽一晚上CD么。97年路學(xué)長對搖滾樂的想象至今仍然是烏托邦般的夢囈。
《長大成人》或許在未來的很多年，終究只是一個癡人說夢的空想。很多人注定永遠長不大，永遠不會長大成人。

謹以此文獻給朱潔在天之靈和所有還在磕藥的朋友們，愿天國純凈，愿人間光明。

題記：
　少跟我玩頹廢，看見你我就想吐
　　――劇中周青臺詞

龍年，藍光閃過的北京，少年期的周青聽到地動山搖的聲音，此后，是鋪天蓋地的防震棚，讓所有的私密無法遮掩
和穿著內(nèi)衣的高二女生付紹英的見面，讓一個少年第一次撞見了女孩誘人的身體，在青春將至的日子里，女孩的曲線和氣息讓起伏的心房揮之不去。周青被擊中了，這是成長的路程里第一次的發(fā)現(xiàn)。第一次有了目不轉(zhuǎn)睛的沖動。
付紹英的男友紀文是個愣子，粗暴、蠻橫，終于因為斗毆被抓入局子。紹英在無助的夜里給半大的周青講述著她的故事…因為紀文的被捕，他留下的吉他紹英就給了周青，而吉他改變了少年的命運。
所有的發(fā)生，就像《陽光燦爛的日子》悠長的胡同連接著少年成長的旅途。
那年十月，中國人的政治生活被徹底改變了，鄧麗君式的靡靡之音將人的審美情趣扭了一個180度的彎，吉他成為青年文化的一部分，沉迷于此的年輕人渴望自己的歌聲引起共鳴，當然最好是異性。
他們正在長大，紀文拉著周青搞了一個樂隊，紹英擔任歌手，然而，好景不長，在一次斗毆后樂隊散了，他們各奔東西。
周青的心里卻從此裝下了紹英，那個同處的夜晚讓他銘記。
生活開始乏味，頂替母親的周青成為了火車站的鍋爐工，沒有幻想的生活里他和媒核、爐火打著交道。在那他結(jié)識了火車司機朱赫來，導(dǎo)演路學(xué)長在朱赫來身上傾注了極大的感情，頌揚性的弦樂讓高大的他有著保爾一樣的投影，從而延伸自本片的原名《鋼鐵是怎樣練成的》。一本好書能夠引導(dǎo)心靈走向美好的方向，同樣，一個好朋友能夠改變你的人生走向。在朱赫來和《鋼鐵是怎樣練成的》的影響下，周青脫胎換骨了，他在繁重的勞動里磨練自己，尋找著人生的目的。
片中有一段周青推著翻斗車和朱赫來的火車賽跑的鏡頭充滿著生命的豪情和詩意，我喜歡這樣的陽剛，我喜歡這種奔跑著的人生態(tài)度，路學(xué)長給了我們那個年代的精神力量。這種革命和理想主義的激情是每個男子漢心中有著的火苗，它需要時代去激發(fā)。
怎樣的時代就會有怎樣的人種，蟲和龍是時代造就的，路學(xué)長的這部影片是我見到的第六代里最有男人味的電影，或許，他的后面有著壯壯的目光和他們理想主義的影響。
一次事故，使得周青的身體里留下了朱赫來的骨植，這個情節(jié)是否可信并不重要，導(dǎo)演想通過這樣的血脈相連表明精神的傳遞。
這是個陰柔年代真誠呼喚英雄的聲音，這是浮躁年頭鍛造生命意義的吶喊，在我們?yōu)榱松嫴辉偎妓骶駜r值的時候，我們是否能夠遇見朱赫來，或者那個烏克蘭的鋼鐵英雄的保爾·科察金。扮演的力量是巨大的。
也許，我們沒有那么幸運，但是，我們應(yīng)當爭取。
故事在80年代末開始轉(zhuǎn)折，輾轉(zhuǎn)去德國學(xué)習(xí)音樂的周青回國了，他的視野開始進入了煙霧繚繞的搖滾圈，看見了已經(jīng)變了樣的老朋友。
導(dǎo)演顯然明白這樣的生存和壯壯那代人集體記憶的差異，磕藥、糜爛、虛無在電影里呻吟著，在此背后我們似乎感受著導(dǎo)演的痛楚，最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劇中的女主角朱潔據(jù)說“入戲”太深，年紀輕輕被毒品的奪去了生命，令人惋惜。
圈子是人的組合，是相同趣味的集合體，他們無力自拔，只能沉淪其間，見不到陽光和大地。
導(dǎo)演通過劇中的道友發(fā)出了這樣毛骨悚然的聲音：天哪，滿大街都是我的兄弟。這是對那個在靈感和藝術(shù)名義下胡鬧、沉落的圈子一次憤怒的質(zhì)疑，而在周青身上我們看見了他少年崇敬的英雄對他的影響，然而對那個至今依然藏污納垢的圈子而言，他只是夜色里孤單的背影。
在酒吧周青邂逅的醉酒女孩的家里，導(dǎo)演再一次擴大了這種絕望的情緒，一曲羅大佑《未來的主人翁》的歌聲點出人生的宿命，蒼涼的歌聲讓我們無法釋懷。
那個裝模作樣的圈子里魚龍混雜，頹廢成為時髦的標貼而非內(nèi)心的感受，身在其中的人對此看得門清。那些在藝術(shù)圈里搞藝術(shù)是假玩女人是真的主忒多了，周青對他的耳光是茫茫夜色里唯一的聲響，可是怎又能夠穿透堅厚的砼壁。
影片的后半部導(dǎo)演介入了80年代后期的市井生活，虛無主義和價值觀崩塌的時期，精神萎靡，肉麻為趣的年代。
當年因為題材的問題，導(dǎo)演被迫刪改多次，我們無從知曉導(dǎo)演的本意和原先結(jié)局，現(xiàn)在的結(jié)局顯然過于理想主義和感性色彩而削弱了黑白部分的悲劇感染力。
影片的本意在鍛造鋼鐵，周青的榜樣朱赫來在影片中被歹徒刺瞎雙眼是有著導(dǎo)演的用意的，而周青奪刀殺人的戲被刻意成白日夢，有著導(dǎo)演無可奈何的選擇。
體制決定了一切，至少，周青的憤怒殺人是體制不允的，于是，希望和愛情的泡沫在尋找英雄的路上飛揚。
更令人憤怒的是，有的網(wǎng)上所有介紹《長大成人》的劇情的文字充滿惡俗，完全歪曲了電影傳遞的本意，猶如正版的封套將人生精神的尋求軟化成了挑逗和曖昧的女子。
精神何在？皇天厚土！

【附錄：影片資料】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北影
導(dǎo)演：路學(xué)長
監(jiān)制：田壯壯
主演：朱洪茂　朱潔　田壯壯　呂麗萍　
片長：103分鐘

2004年6月28日 星期一 19時17分 寒鴉精舍
獨立影評人：卡夫卡·陸（Osama Kavkalu）

2014年2月20日，導(dǎo)演路學(xué)長去世，享年50歲。有些人直到去世，我們才驚呼：“原來他還活著！”而有些人也要等到離開，我們才驚覺：一直代表著先鋒、年輕的第六代導(dǎo)演人都已經(jīng)年過半百……可明明前一天大家還在關(guān)注第五代導(dǎo)演張藝謀的生育問題。

不過不管第五代、第六代，男導(dǎo)演們都喜歡在電影中用自己的女友／老婆。路學(xué)長妻子李佳璇從他的《非常夏日》女配角演到《租期》的女主角。但我們更熟悉她，還是因為電視劇《后宮?甄嬛傳》里的麗嬪，電影人的窘境可見一斑。導(dǎo)演李少紅回憶路學(xué)長離開那一天：“今天，路學(xué)長參加電影導(dǎo)演協(xié)會2013年度表彰大會初評委看片，結(jié)束后搭乘王小帥的車，準備到三環(huán)打車回家……”最終病逝在王小帥車里。

路學(xué)長身體一直不好，電影學(xué)院畢業(yè)后就大病一場，換了腎。前女友馬曉晴后來接受采訪說：“他那個時候得了太重的病，我很長一段時間在照顧他，我爸爸說他是個沒良心的人?！彼?995年他拍處女作《長大成人》時，同學(xué)婁燁、王小帥早已憑借處女作《周末情人》、《冬春的日子》成名。

和同學(xué)們走國外電影節(jié)獲獎路線不同，路學(xué)長更希望電影能在國內(nèi)上映。于是這部《長大成人》送審了3年，被刪改11次；于是，路學(xué)長幾乎執(zhí)導(dǎo)的每部電影都被要求改過片名：《租期》原名《租妻》，《非常夏日》原名《光天化日》，而《長大成人》原名叫《鋼鐵是這樣煉成的》。男主角周青少年時撿到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小人書，可“故事里始終沒有提到一點煉鋼或者煉鐵的事”。但“書里的那個窮孩子，最終成長為一個具有鋼鐵般意志的英雄。”

《長大成人》講的是一個音樂青年的成長，充斥著暴力、性和毒品。很多情節(jié)取材真實，就是路學(xué)長發(fā)小朱洪茂的故事，“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相互非常了解?！边€一起組過樂隊，路學(xué)長打鼓。也許電影中那個在臺上一踏腳，破鼓就往前挪一步的尷尬鼓手小莫就是路學(xué)長自己。

朱洪茂是個優(yōu)秀的吉他手，是鄭鈞第一張專輯《赤裸裸》的編曲，《長大成人》的作曲也是他。路學(xué)長還通過他認識了鄭鈞，于是才會導(dǎo)演《回到拉薩》MV。但這部MV他始終沒有看過，因為“我的導(dǎo)演思路在電視中播放時被人肢解、改變了……所以我不想痛心地看它?！?依然是受到了刪改。

多年之后，鄭鈞在微博中寫：“從列儂想到我的第一個吉他手朱宏茂，我認識的人中最有才華的一位。能做平面，工業(yè)，裝修，建筑設(shè)計，能編曲編弦樂，總譜寫的跟畫一樣漂亮，職業(yè)吉他手，主演過《長大成人》，各種精彩，各種不堪。于某年春節(jié)著襯衣推門出走，至今生死未卜。唏噓，淚?！?br>
《長大成人》中朱洪茂就飾演成年后的周青。他還客串過另一位第六代導(dǎo)演張楊的電影《昨天》，里面依然演自己。鄭鈞說：“關(guān)于電影中他和賈宏聲的那段生活，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段時間里他們整天在一起吸毒、聽音樂?！?br>
《昨天》中朱洪茂告訴賈宏聲，自己女友吸毒而死?！堕L大成人》中有個類似《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寧靜那樣的角色付紹英，扮演者朱潔畢業(yè)于中戲，和江珊、徐帆是同學(xué)，這也是她的處女作。但等到電影三年后終于能上映，她已經(jīng)因為注射毒品死去。據(jù)說，她就是朱洪茂的女友。

電影里的周青拒絕了兄弟帶他去沾染毒品，而電影外的朱洪茂吸毒之后再不能彈琴，消失于音樂圈。電影的最后給了一個光明的、有希望的結(jié)尾，而電影的現(xiàn)實卻是被閹割過的……

《長大成人》有個情節(jié)是周青在碟店看到此前醉倒在飯店被他扛送回家的女人，這時，播放的音樂是王菲《容易受傷的女人》。而這首歌改編自日本歌后中島美雪的《口紅》，它還有另外一個中文版本，叫做《情長路更長》。

那一年我和小莫一起貓在那座野長城的烽火臺里，磚堆里撿到半本小人書，名字叫《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已被黃土埋了半截的烽火臺外面，山雨欲來，小莫早已叼著偷來的旱煙迷糊睡著，蒼蠅嚶嚶，大地抖動，我惶遽的趴忘著山崩地裂的呼嘯來臨。我記得，書里寫的跟鋼鐵沒半毛錢關(guān)系...那是個充滿了抗震棚的年頭，生活與政治都是易碎的東西，我的青春始于鋼鐵這迷霧般的字眼，結(jié)束于世紀交接的門前......然后長大......成.......人字難寫。

故事中的“我”名叫周青。這是路學(xué)長導(dǎo)演于1995年為自己這一代人畫上青春休止符的一部作品。片中的朱潔，朱洪茂等一個個曾經(jīng)閃著流光的名字已然不再，今天再無人提起。在這個搖滾超越貝多芬的時候，藥品已經(jīng)帶走太多美麗的靈魂。導(dǎo)演于片中傾注了自己的注腳：別他么跟我裝頹廢，我看見你就惡心。

與獸性暗涌暈黃的《陽光燦爛的日子》相比，《長大成人》（如果結(jié)局不被閹割）更像一場召喚的風雨。于陰柔年代呼喚朱赫來式的，保爾柯察金式的英雄的回歸，這是一個反復(fù)鍛造的過程，證鐵的過程。片中極具蘇俄英雄氣質(zhì)的田壯壯即是原鋼，那塊移植到周青腳上的骨頭更是精神上一種襲承。最終從不放棄的朱赫來失去了雙目，更是對這個為了物質(zhì)卻不再探求精神價值的時代的莫大諷刺，即是盲。

孩子，藝術(shù)和靈感不是你赤裸胡鬧的幌子，片中的各路圈子散發(fā)著刺鼻的糜爛與腐臭，導(dǎo)演借周青的手打出了一聲清脆的耳光，而回應(yīng)的則是小莫依舊迷醉的念叨：天哪，滿大街都是我的兄弟，滿大街都是我的兄弟......

虛無，頹廢，扭曲的靈魂終日包圍著周青，周青這塊燒得通紅錚亮的鐵終于走向了血紅的悲劇軌跡，當法律與道德無法維護一個公民身心的時候，周青選擇了與惡一同毀滅。令我泄氣的是回過頭來，不過白日夢一場，我們無法揣測導(dǎo)演的初衷，卻深深體味到了孤獨和無奈。

長大成人，是一個將你身體內(nèi)金屬提煉的過程，是燒紅到融化臨界再淬火地打磨，是證鐵的過程。

 

2010.06

      你還記得你是怎樣長大的嗎？經(jīng)歷過哪些人、哪些事？我們出生于八十年代末期，關(guān)于革命，早就因為歷時久遠而成為上一代的記憶，我們是紅旗下隔了幾代的蛋，革命、紅旗、崇高都在現(xiàn)代生活的快速節(jié)奏中消磨殆盡。反觀上一代的成長史，他們趕上了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時代大潮，經(jīng)歷了世界觀、人生觀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是個最好的年代，也可以是個最糟的年代。第六代導(dǎo)演路學(xué)長的《長大成人》中的青年成長于八十年代，不管是年少時滾著鐵圈、嚼著口香糖、聽著鄧麗君，或是玩著搖滾和行為藝術(shù)，總是在窺探著成人世界，并在某一天長大成人。
       電影《長大成人》的敘事主題是少年成長，主線是少年周青長大成人的故事，電影開頭突如其來的地震正是隱喻蒙太奇手法，地震就是一次精神的斷裂，這種斷裂是代與代之間不可避免的，周青一代正是與上一代發(fā)生的歷史疏離了，所以成長道路必然更加艱難。周青所經(jīng)歷的成長過程，就是在尋找精神依托的過程。長城作為歷史古跡，正因為它的牢固、雄偉和堅不可摧，所以象征著一種向上的人生狀態(tài)和依存的精神底蘊。主人公登上長城，找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樣一本書，也隱喻著周青一代從“鐵”煉成“鋼”的過程，同時也代表著一代青年成長的過程。
       電影以少年周青視角展開，周青是一個生長在八十年代的孩子，經(jīng)歷了四人幫倒臺和改革開放，政治不再成為人們議論的中心話題，鄧麗君的歌也可以公然在街頭飄蕩。電影開頭就是一場周青對父親的叛逃，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就是周青的父親在逗鳥，這時的父親處于鏡頭的中間，象征著父親的權(quán)威，父親對兒子第一次改造就是剃頭，卻在周青的逃離下無疾而終。父親是一個典型的北京市井小民，鏡頭的第一個畫面定格在父親在悠閑的吹哨遛鳥，這與以往的父親形象不同，父親對于孩子來說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對于男孩尤其如此，父親身上的男性特質(zhì)，可能成為孩子效仿的對象。周青的父親喜歡逗鳥、喝酒和打人，并沒有更深層次的精神繼承，更多的只是血緣上的親密關(guān)系，周青對于父親始終沒有崇敬和畏懼。周青的父親并不是周青成長的榜樣，更不可能成為其心目中的英雄。少年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引導(dǎo)者是十分重要的，男孩成為男人更多依靠父親的角色影響，所以周青對剃頭的逃離是對其父親的叛離，也是對其父所代表的一類男性的否定。當周青發(fā)現(xiàn)父親和發(fā)廊女的私情后，竟將父親擋拒在車門外，甚至發(fā)出了一陣笑聲，這更是對父親的一次明顯的拒絕。對于父親形象的否定，正是周青尋找精神父親和重構(gòu)自我的第一步。
       也正是因為親生父親在精神上的斷層，使得周青的成長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缺口，他必須尋找到一個內(nèi)心的父親，來完成自我形象的塑造。這個精神父親之一就是朱赫來，朱赫來第一次出現(xiàn)是周青被工頭懲罰時，鏡頭隨著周青的主觀視角緩緩移動，在窗戶的木欄之間可以看出周青仰望的高度，朱赫來強壯的體魄成為父親力量和勇敢的象征，朱赫來打抱不平的表現(xiàn)更像是一場英雄的表演。精神父親之二就是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英雄人物保爾，這個飽嘗了生活苦難的人物，是個完美的英雄，他在戰(zhàn)火和現(xiàn)實生活中煉就了革命精神和反抗的性格，即使最后全身癱瘓，仍然能戰(zhàn)勝精神和肉體的折磨。這種對于生活的熱情、對于理想的堅持都深深的打動了周青，所以在被迫離開自己的理想時（樂隊的解散而成為一名鍋爐工），周青在體力勞動中燃起了生活的熱情。這里我們還應(yīng)該注意到，其實朱赫來和保爾對于周青來說已經(jīng)精神同構(gòu)了，朱赫來給他講述自己經(jīng)歷的那個時代的故事時，周青已經(jīng)被那代人所擁有的高昂的激情和精神所震懾，雖然他不明白，為什么朱赫來總是在夜里獨自一人抽煙、看書、思索，但周青已經(jīng)將朱赫來看做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保爾，所以朱赫來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保爾。周青隨即將這種精神內(nèi)化為自身的動力，并轉(zhuǎn)變了自己的整個人生觀，充滿力量和斗志的生活和工作。導(dǎo)演通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來完成朱赫來形象和保爾形象的重疊，周青看到書的殘本，到最終在朱赫來處發(fā)現(xiàn)了全本，象征著周青由起初人生觀的稚嫩和不完整，到最后形成了統(tǒng)一。最明顯的一段，莫過于將朱赫來的骨頭植入周青的身體，為什么不是親生父親的骨頭植入？朱赫來的骨頭就是一種象征，象征男性的力量、權(quán)威和一代人的精神理想，父輩的骨頭長在下一代的身體里，這里的肉體彌補，正是給心靈殘缺的青年注入了一股新鮮的男性血液。一到下雨的天氣，周青的骨頭就隱隱作痛，這不僅是催促著少年不斷找尋精神的完整和人生的意義，而且更暗示著這種硬性的移植所造成的創(chuàng)傷，外在精神的植入總是要經(jīng)過一個自我融合的過程，所以成長總是會產(chǎn)生陣痛，陣痛就是一次成長的蛻變。影片中周青一直在尋找著朱赫來，其實尋找的過程就是他確認自我的過程，也正是他“成人”的過程。
       除了父親的角色，電影中還穿插著講述了一類人，他們是周青的同齡人，他們一直伴隨著周青從少年成長為青年，以他們的成長作為周青成長的對照。首先是紀文，紀文作為周青青春的啟蒙者，是個叛逆、新潮的青年，他最早擁有了很多人向往的吉他，也擁有了令人羨慕的女朋友，甚至組建了代表一類理想的樂隊，這些都是周青所向往和崇拜的。作為一個引領(lǐng)社會潮流的人，紀文是耀眼的，他有著少年所羨慕的一切特質(zhì)，不羈、驕傲，甚至是狂躁的情緒，但光鮮外表下是一顆冷漠的心，他對付紹英沒有愛情，對樂隊成員沒有兄弟情，永遠只奔著自己想要的而去，這個自私、冷漠的靈魂一旦為周青所洞察，周青就徹底產(chǎn)生了反抗的情緒。于是才有了周青拿著槍前去復(fù)仇，盡管這場復(fù)仇在槍的走火和周青的被打下落幕。其次是小莫、蔣朋克、ET之類，這類人似乎占據(jù)著青年人精神的居高地，這類青年剃著代表流行的發(fā)型，喝著啤酒，啃著藥，玩著看似高級的行為藝術(shù)，在酒吧里演唱著“我忘了忘了在睡覺，也忘了忘了我為什么想笑”這樣實際看似前衛(wèi)現(xiàn)代的歌曲，實質(zhì)上充斥著精神的虛無和生命的蒼白。正如周青所說，“我發(fā)現(xiàn)我跌入了一個狹小的生活圈子，這些人原有著健康的身體，但失去了健康的精神”。他們天天都在裝模作樣，他們不知道理想為何物，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以為搖滾、嗑藥就是現(xiàn)代生活的本質(zhì)，其實他們都在虛度青春，這種“自由”更像是一場對自我的放逐和丟失。最令人震撼的是，小莫喊出了一個真相，“滿大街都是我兄弟”，導(dǎo)演將這種精神的萎靡直指當時的所有青年，也指出了一種真相，就是生活在八十年代的多數(shù)青年都是這樣，被現(xiàn)實生活拋離，被頹廢和無意義所裹挾著，不是前進，而是退后。他們要么就是紀文一類，在社交圈可以混的如魚得水、風生水起，對利益的瘋狂追逐淹沒了崇高的理想；要么就是ET類的整日搖頭換腦、無所事事，在頹廢中浪費人生的美好時光；要么就是小莫類的茫然無知，跟著一伙人瞎起哄，最后無辜陷害頂罪，鋃鐺入獄。周青在看清這類的人的實質(zhì)內(nèi)心后，選擇了拒絕和逃離，他向小莫說，“以后少帶我來這種地方，哥們兒見多了”，拒絕像小莫一樣生活；他對ET說，“少跟我玩頹廢，我看見你就想吐”，也否定了ET的活法；雖然周青依舊不認同紀文的生活方式，電影卻借紀文的嘴說出了所有這類人生活的本質(zhì)，“其實你跟街上走的那群傻帽一樣，跟我似的，湊合活著吧”，紀文也許是看透了現(xiàn)實，卻無力反抗，只能“湊合著”隨波逐流。這群精神“垮掉的一代”，就是我們真實生活中的一部分，以往的崇高和神圣被瓦解了，他們無意再回顧；面對西方價值的全面沖擊時，又無力抵抗，最后只能走向意義的虛無，抓不住生活的本質(zhì)，只能在現(xiàn)有的迷幻中麻痹自我。周青逃離這精神空洞、青春蒼白的群體，也是在拒絕精神的無力，所以他一直尋找著朱赫來，其實他是在尋找英雄般的氣質(zhì)，想用朱赫來精神重構(gòu)自己的肌體，成為一個健康的成年人。
       周青成長過程中出現(xiàn)了幾個女性形象，由始到終周青的母親都沒有太多鏡頭，這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母親的缺位，母親本是少年愛的啟蒙和性的啟蒙的引導(dǎo)者，電影中的付紹英就充當了這樣的角色，她身上有著母親的溫暖性和情欲性，付紹英在抗震帳篷坐在周青的對面，鏡頭從她的腳移動到她的臉，就構(gòu)成了少年周青的所有性幻想，這里的愛有情愛，還有難以言說的姐愛或者母愛。這次對愛情的萌動和朦朧是極其美好的，少年的純真幻想最終還是打破了，付紹英子對著周青不屑的說，“別以為你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啊”，原來年少美麗靈性的初戀女孩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世俗平庸的女子，周青擁有美好的面容和青春，卻沒能成長為一朵健康的“花”，真讓人唏噓不已。第二個就是周青在德國遇上的一個女孩，他只提過一次，德國人教會了周青彈琴，也教會了女孩吸毒，她跳樓后差點沒命。我們可以猜測，周青為什么會去德國，可能是去追逐自己的青春夢想——聯(lián)系吉他，但也許是他想逃離當下的生活，尋找生命的意義的一次長途跋涉。那為什么沒有和這個女孩在一起，也許他們兩個的精神是背離的，所以最后周青選擇回來，回來尋找朱赫來，尋找一直以來追尋的英雄的精神，還有一份有意義的愛情。影片中的蘭州女孩，是周青的另一個影子，獨自一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她和周青一樣，也尋找著生活的力量。蘭州女孩經(jīng)常聽的歌曲是羅大佑的《未來的主人翁》，歌曲中反復(fù)唱著，“飄來飄去，就這么飄來飄去”，傳達的就是她的生活狀態(tài)，也是很多青年的生活常態(tài)，不知道人生的意義何在，在飄來飄去中憂傷著想著未來。她是孤獨的，周青又何嘗不是，兜來兜去，還是一無所有，當看到他們兩個互相依偎的時候，是最美的畫面，兩個孤獨的人，他們不問對方的過去，因為他們能夠互相理解，雖然來歷可能不同，但內(nèi)在精神氣質(zhì)上卻是統(tǒng)一的。
       電影最后的結(jié)尾也存在著局限性，首先是結(jié)局的不明朗，周青在打聽到朱赫來的故事后，做了一場白日夢，夢中他拿著刀砍傷了強奸犯經(jīng)理，并且戳瞎了他的眼睛，最后在舉手投降的時候他露出了笑容，這場對于朱赫來精神的膜拜儀式本來可以成為全片最好的結(jié)局，最終只能成為一種愿望，周青一直希望能夠成為朱赫來那樣的英雄，但他始終沒能成為一個英雄，青年在成長過程中逃離了頹靡的人生，卻還是無法抵擋精神的無力，理想只能是理想，現(xiàn)實還是依然強大。電影最后介紹到強奸犯接受了法律的制裁，而周青也和蘭州女孩約好在有朱赫來的地方匯合，我覺得這個結(jié)局使得電影最后怪模怪樣，周青到最后還是沒能成為一塊成功煉成的鋼鐵，他不是朱赫來，他不是保爾，他只是一個青年，追逐著形而上的意義，但這樣的追逐還是讓人覺得感動，少年在蛻變時總是要經(jīng)受精神的考驗，才能長大成人。其次是朱赫來的形象有一定的類型化趨向，朱赫來經(jīng)歷過政治的動蕩，后來被刺瞎了眼睛，又被愛人拋棄，這其實是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人物，他在現(xiàn)實中一遇到了如此多的困境，然而這些苦難并沒有在他身上造成任何可見的傷痕，也是十分不可信的，要知道苦難有時可以成就一個人，但也可能異化一個人。繼而我們還可以追問，周青所追尋的就是朱赫來一類人的理想，其實朱赫來代表的是不是真正健康的理想和意義呢？這種理想和意義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可不可能碰壁，會不會也是一場虛無？影片都沒有再深入下去，而這種質(zhì)疑是可以進行下去的，導(dǎo)演沒有告訴我們。
       電影《長大成人》展現(xiàn)的就是一個少年的精神成長史，故事卻深深的觸動了我，讓我突然記起關(guān)錦鵬的電影《地下情》，周潤發(fā)為什么揪著電影中一干人等做朋友，他說，“我快死了，我想看你們，怎樣浪費，與我一樣，浪費自己的生命，感情?！睂ι畹臒o知與無力是最恐怖的，正是因為生命只有一次，才要活的像樣，回頭想想，我們是如何度過我們的青春的？有沒有在浪費著生命？到底我們想要的是什么？我們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我們在現(xiàn)有的社會中，追求什么樣的人生？電影展現(xiàn)給我們的是周青的人生，當黑暗中面對自己，你選擇成為小莫、ET一類精神萎縮的侏儒？還是像崔健所唱的，敢于回去砸爛那些破盒子，回去撕破那個爛旗子，追問盒子里究竟裝的是什么？

————已經(jīng)發(fā)表在2012年《讀寫月報》上，轉(zhuǎn)載請注明作者，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