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丟在紙板箱里的孩子——紀錄片《找尋》

連麥時看的這部紀錄片，最后和小伙伴一起哭成了傻子，雖然情節(jié)很憂傷很感動，但是于我而言，《找尋》本質(zhì)上還是一出溫暖人心的“喜劇”，記錄的是三個被美國家庭收養(yǎng)的中國小孩，通過My China Roots（中華家脈）這個組織遠赴中國尋根的故事。

本片目前口碑不俗，豆瓣目前8.7分，IMDb 7.5分，MTC綜評82分。美國媒體The Wrap評價“本片充滿了真摯的愛，常常讓人忍不住流淚。”（Found is told with such genuine love that it’s frequently hard to hold back tears.）

而另一家媒體The Hollywood Reporter說：“這部紀錄片用自己的方式，從各個角度出發(fā)來考慮情況，一個看似簡單的故事一旦被揭開，便會流露出復雜的情感。”（The documentary goes out of its way to consider the situation from all angles, and what might look from the outside like a simple story spills over with complicated emotions once it’s been cracked open.）

我知道現(xiàn)在網(wǎng)絡環(huán)境今非昔比，大家都精神緊繃，看到這樣一部講述“中國故事”的美國紀錄片，很多人都會選擇拋開電影核心理念不談，轉(zhuǎn)而將話題抬升到國家層面。

“啊美國人真自大，又在自以為是地意淫中國了”，“中國孤兒，辱華了”，上一個被如此狂批的是《尚氣》，再上一個是《無依之地》。

但是我請求大家靜下來，好好感受這部片子里的感情。

首先談一下故事背景：1980年中央第五次人口座談會確立的獨生子女政策（該政策于2016年1月1日終止實施），提倡一對夫婦生育一個孩子。老一代的人們，認為那個時候人口應該節(jié)制，勞動力過剩，衣食住行都成了問題，其最根本的目標——經(jīng)濟發(fā)展也自然而然受到限制。

“人口增長得這樣快，使全國人民在吃飯、穿衣、住房、交通、教育、衛(wèi)生、就業(yè)等方面，都遇到越來越大的困難，使整個國家很不容易在短時間內(nèi)改變貧窮落后的面貌……解決這一問題的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實現(xiàn)國務院的號召，每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薄吨泄仓醒腙P于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chǎn)黨 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1980年9月25日。

2019年，由王小帥指導，王景春，詠梅主演的劇情片《地久天長》就有這樣一段故事情節(jié)，王麗云（詠梅飾）肚中的孩子被廠里的同事發(fā)現(xiàn)，作為丈夫的王耀軍（王景春飾）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被送去強制流產(chǎn)，夫妻倆只能默默忍受這失去血親之苦。

就是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許多多生超生的家庭，面對那個“被迫多出來的孩子”，不得不選擇流產(chǎn)，送人，棄養(yǎng)。Estimates say that over 150,000 Chinese children, mostly girls, were given up and adopted overseas. （據(jù)估計，有超過15萬名中國孩童，多數(shù)為女孩，遭棄養(yǎng)并被領養(yǎng)到海外，摘自《找尋》片頭資料）

“他們被丟棄在紙板箱里，在大橋附近或人行道上被發(fā)現(xiàn)?！边@是《找尋》最開頭的一句話，片中的三個女孩，Lily，Chloe，Sadie就是那些“被丟在紙板箱里的孩子。

Sadie在看家族相冊時發(fā)出這樣的感慨：“我感受不到自己跟他們有關聯(lián)，我知道這是我家族的一部分，但嚴格地說他們跟我沒有血緣關系?！鄙碓诿绹?，卻流淌著中國的血液，作為在一堆白種人中的黃色面孔，刻板印象也會隨之而來，“不好意思我不會中文”便成了她們的常用句。而朋友也會告訴她們：“Banana, you act so white, like you are the whitest Chinese person I’ve ever met.”

Banana：指香蕉人，也叫ABC（American-Born Chinese），意指歸化西方價值觀的華人。也正因如此，談到大洋彼岸的中國時，她們始終找不到那種華夏血統(tǒng)的歸屬感。

她們很早就意識到自己被領養(yǎng)的事實，“我原本的家庭在哪里？親生父母為何會拋棄我？”便成了一直縈繞在她們心中的問題。而她們內(nèi)心的解答往往是負面的：“或許我的親生父母并不想要我?！?/span>

或許我的親生父母并不想要我，這句話也并非純屬虛構。一胎的時代背景下，重男輕女也是當時中國家庭思想的糟粕，這種父權社會下對女性及其不平等的觀念，限制著女性的個人發(fā)展，人身自由，也影響了夫妻二人的生育自由。很多有此種思想的家庭，為了生出一個男孩而不顧家庭經(jīng)濟壓力而選擇不斷生育，直到那個“帶把的”降世。

雖然一胎的計劃生育政策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這種多生濫生的情況出現(xiàn)，但是，不可忽視的是，有的家庭，會將男孩當作獨子，選擇性地引產(chǎn)女胎，或?qū)⑴畫霔夝B(yǎng)，丟棄，而一些戶籍政策還未完全落實的地方則會瞞報漏報超生女嬰的情況。

對于小時候在中國的生活，她們有很多想問的問題，這像是一個永遠都無法解開的謎。雖然能找到親生父母的幾率十分渺茫，但是在My China Roots（中華家脈）研究人員劉好的接洽下，她們開始了在中國的尋根之旅。

My China Roots，即中華家脈，是一家為海外華人提供遠親聯(lián)系，追根溯源等定制服務的公司組織。

“我愛這份工作，我深信尋根對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眲⒑谜J為，當一個人對自己的出身，對家族歷史有所了解時，這個人便能找到內(nèi)心的平靜。而這份平靜，也是這些孩子們所需要的。或許“平靜”這個詞太過詩意，那換個說法便是——對身世的了解，對自我的認同。

三個女孩和他們的家庭在緊鑼密鼓地計劃著中國之行，身在大洋彼岸，劉好也在整片神州大地上撒下一張大網(wǎng)，聯(lián)系福利院、警察局；在報紙、電視、網(wǎng)絡刊登廣告；給一些疑似血親的庭成員做DNA測試，試圖從中尋找蛛絲馬跡?！拔液芟矚g到鄉(xiāng)村去跟當?shù)厝私徽?，她們有時會對我敞開心扉，我們之間就建立起一種聯(lián)系?！?/p>

其實整個尋親之旅上會碰到很多很多希望變成失望的情況，但是我覺得《找尋》最難能可貴的是，它并不是將找尋視角僅僅局限于“血脈”。在被拋棄和被認養(yǎng)之間還有一個環(huán)節(jié)，那就是“福利院”。

“以前有好多個寶寶，一個班就有30多個， 我們這些阿姨做不同的工作……”影片開頭，一段來自福利院保姆的錄音，便將我的注意力完全抓住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下面這段話：

“我記得他們中的許多人，這些寶寶都是我?guī)Т蟮?，我把他們輕輕地抱在懷里喂奶，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每當送走一個寶寶，我都會感到心痛。他們都被送往很遙遠的地方，她們會有怎樣的遭遇？”

這段話被放在了影片最開頭，一個經(jīng)歷了大半輩子的老婦人，卻仍舊掛念著她照顧的每一個孩子，雖非親生，但她把他們當作自己的骨肉，在這個瞬間，母性的光輝，女性的力量被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有人拋棄，就有人有人拯救，雖然常常遭到忽視，但是這一群這些樸實的民間女性，也是尋親之旅中不可缺失的一環(huán)，雖然孩子和她們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一瞬間，但是《找尋》難能可貴地，將她們的善舉放到大眾的視線里，牢牢地抓住了那些瞬間。

其實我在這里說再多也沒有用，我只能將一些故事背景，以及自己的一些理解向大家呈現(xiàn)，影片最本真的感受，依舊要觀眾自己點開播放器去發(fā)現(xiàn)。

摘一段來自影片31分30秒左右，劉好與一對曾經(jīng)失去了女兒的父母的一段對話：

“你把女兒送給別人，你會不會經(jīng)常想，她的生活怎么樣？過得好不好？”

“有啊，怎么可能不去想呢？”

“……當時是深夜，有人來把寶寶帶走……他說會找到愿意領養(yǎng)寶寶的人，我們把她裹在一條小毯子里?！?/p>

逐漸被血絲染紅的雙眼，一直緊繃著的，帶有巨大愧疚的神態(tài)，待到淚水決堤時，一切思念，悔恨也隨之噴涌而出。

愿這樣的人間慘劇在世界上能少一點，再少一點，最終消失。

（本文首發(fā)于個人公眾號“侃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