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認為這是場自殺，在口頭說，最后這就快到筆錄階段，那個戳一蓋，這就是次沒有人參預的。

自殺是什么？

在段人來人往橋頂，看到無數(shù)高樓，那樣華麗，又近，一一地逼，心頭先發(fā)緊，跳得快，腳尖子都是棉花，對面正來人，穿春天花裙，穿體面西裝，穿皮鞋加輕布鞋，這是對情侶，無數(shù)人涌，開始想暈，害怕心律，也許是神經(jīng)又敏感，整個人要塌，這也是近自殺。

家事，近場場盛宴，還熱著，說散就散，以前過過個五月，水池又漏，不在網(wǎng)眼，接觸點斷，螺母失接，上頭水再嘩嘩嘩，下面尷尬，買來的成鋼碗，滿水的是小籃，食指厚，掉下去，按個擔，像野餐，就是在洗臉，呯上水，都像那年，這個家庭第一次死亡，姥姥先走，傍晚有個聲音，砸地燈的雨。

地燈有鋼罩，雨滴哐嗒——哐嗒——哐——嗒，每到夜晚，都有。

沒雨也響。

晚上有風，天藍，園林凈樹，發(fā)綠，呼涌涌磨，水聲滴嗒滴嗒，這時好想竹林，有棵樹，把高的白燈埋了，遠看像月亮。

又坐在八月十五席前，出沒出國模糊，那時就有姨，表舅母，姥姥，媽，表姨父，最后來的是姨兒，九點下班，從坐席開始，狼吞虎咽，凈吃好的。

到最后唱起歌來。

席面仍有肉魚，醬雞腿、麻鴨、過水嫩豆角、炸雞蛋、炸過根香蕉、里脊、紅蝦、對蝦。

太多了，記不住。

滿面紅紫，有白添綠，身邊媽，再邊姨，上首就姥了，開始唱是姨起的頭，那時姥姥開始不高興，舅母的丈夫沒來，姥姥臉越來越灰，大家都開始想唱，姨老在唱你挑著擔，最后把媽興叫起來了，再輪都在唱起來了，從媽數(shù)，有一，二，三，四，五直接再回到姥姥，姥姥臉色快紅黑了，這個挑擔歌還在唱。

想唱根并荷花一徑香，只是臉上和笑，看姨時心想這真荒誕，越來越像國外，最后歌聲非常薄，一桌子尤物，給墊高又太輕，嗓雖厚落到席面，上涼下熱，蓋不住，惹在坐的感到冷，但臉笑。

燈光是綠的，好多年。

媽那年還有空，也要有個大影壁，再想就是更前，那都是大清代的了，喃龍羞鳳，刷在一片灰，和她幾張長登子，她在對面吃面，牛肉，碎牛肉，嗆嗆著，噓點蔥，花花著，勃這勃那，她噴個笑臉，和上大春風，怕這邊不能吃，待會又給她端來一碗，有厚牛肉的燒餅，那時媽也閑。

第三次吃包子，天正下雨，又是大五月，這都快啟程，坐哪也別扭，水花花胡同，看著在落幕，漫天給自己拉個幕，黑的，里邊誰將也沒有。

呯嘖——呯嘖——呯——嘖，最后鋪子主穿白衣，搭簾蹂布，出來送包子，給她撥蒜，春五月苗，和熱包子一比，涼點，外邊大雨布上凈存雨，問媽進來，再進來身躲躲，她很高興，外邊大雨天有塊大雨布，不斷盛水。

透明，慢慢變黃。

來前經(jīng)常看鵝媽媽童謠，和到這國沒有直接關系，家門前也有條河，有水草，真動，發(fā)綠，有過年份和表哥在摳水石頭，粘乎的，白石頭下有斗子，水肉，最后滿盆，一路舉臉上到家，也吃了不少，水河里洄水，糅水草，綠長長綠綠長，沖走些膩味。

那時早就沒有白鵝。

一只大白鵝，后邊成尊成尊小鵝，圣母加圣子，朝圣啊，下神啊，底下綠水草，天下白毛子，可白，表面平靜，下邊洶涌，腳底子撲撲地，其實非常累。

中國的水聲和英國的不一樣，從沒告訴給人過，媽也沒有。

太細柔了，卷進些人聲，或有小孩在找媽媽，一兩個帶魚段混進來，正在洗衣服的手也化了，生出的黑霧，最終變成了黑霧，一下子睜眼就是英國的河流，寬廣，蒼，幾乎是莽著，不能看，也聽不見水聲。

就經(jīng)常在流動。

英國沒有河。

真的，現(xiàn)在說也沒人信，可得說，有時就去一種河邊，真像畫上的，可能就是那個名畫，多少年了，才開始還和個寶，把它放壁紙，就是很簡單，一段湍急河，不停地流，特別急，那年就看進去，覺得世界何其美，這種地方最好是貪看，最好不去實地，常在一方小鏡像滿足，那真好，有帶頂小房，紅的，長玻璃從頂?shù)窖?，不太明亮，遠處有白云，特別多，真多，就老是看河，很湍急。就真有這種房，三四邊都是，擠河，河流向藍，天上也藍，白房子，紅頂子，灰玻璃，一幢接一幢，真多。

太喜歡盆花。

媽媽從不注意花。

同學也不喜歡，就只能常到野外。

到了外邊，薔薇多了，就想五月，姥姥有個燒杯，大號，頂端漏嘴，成把子薔薇一浸，白薔薇，大紅薔薇，綠白薔薇，層疊，分香，再不就到小紙杯，壓白薔薇，上邊還有吊扇，特別白，一進門，濃香異地。

姥姥說比媽好，五月她從來不見花。

特別喜歡松樹，英國沒有寺，就想念家鄉(xiāng)，把臉埋進，一片地松，站得高，臉靠近根，真踫上風，太薄了，松外是松，松針細碎，碎啊，那時可能她們都在學校，也不算曠課，只是在提前，前了一點，就五分鐘，課堂上無講師，又開始想念綠松，就跑到皇家學校下去，一條街，一條街，再一條街，會有棵小型松樹，在盆里，沒人看見，沒人想看，一看就忘點，發(fā)現(xiàn)全世界松一樣，想念厚了就沒了，再大一片松陣，還原回來，就是一小盆花，太可惜沒有風啊，聞不見，就晚上早睡，有時在夢開始時有松香。

他們說找到了，說是凱琳的身體，全全整整，在個草灘子，冷不冷？孩孩？

凱琳媽媽在路上，光看書。

凱琳的母親，看完一頁書，發(fā)現(xiàn)在紙邊，多了些怪字，都是始終如一，她這才想剛才的頭疼現(xiàn)在消失，就開始往外看，什么沒有，都是厚云，她這是第一次做飛機。

凱琳的父親在銀行，所有學費都由他，他感到些什么，沒往自己想，窗外云也像嘲笑，她盡量不向外，又回到滿紙如一。

接下來所有時間，凱琳母親都在坐車，她在感覺都晃蕩，就再想不起什么時間下的飛機，又開始自責怎么為省錢，來得晚了些，現(xiàn)在她腦子亂，登機前還在想凱琳已死，到就是到，沒有早晚，都沒有早晚。

是第一次來英國，英國以前印象都在視頻站，特別規(guī)劃，就是指街道過份整肅，她到這反而后悔，不該讓凱琳來見這種地方，凱琳一直很好，好得過了，她這一個嶄新的，小孩子，一下子給拽下來，就扔到這種地方，太嚴肅，孩子受不了，凱琳死了。

先是見山，這就不像國內，直接斧辟，那紋路是豎切，這么嚇人，凱琳每天在車中看，無窮灰色，一山近完還有一山，她給形同離異丈夫講這種山，他說她太幼稚，那都是山。

普普通通的山。

灰綠駁塊，是綠，瞬間洇黑霧，吸人，你在車上，感覺失重，凱琳媽媽都在看這種山，學識淺，就不該再讓凱琳再來受罪，凱琳母親開始回憶，她是從什么時間起，不再在微信上愛說她那些花，里邊也有沒有山。

凱琳母親想過任何的凱琳姿勢。

凱琳一根腿已經(jīng)骨折，呈現(xiàn)種彎度，凱琳母親一下想到童年，大家都在玩的踫腿，她沒有給凱琳講過，凱琳在英國森林里猜出來了。另一條腿已經(jīng)肥腸樣，幾天內肯定下過大雨，從前在中國，凱琳最喜下雨，有一年，她上凱琳母親工作的校園，凱琳母親在她死后常能想起她說，那時凱琳母親還沒下課，她穿著和凱琳母親一道買的，前頭特別白，后邊都鴨蛋青的平鞋，就在上七中惟一大臺階的階頂，有了種已經(jīng)功成名就感，凱琳母親笑，怎么樣了？她說她也是名高中教師，此刻正批改完量作，為松口氣，爬上了臺階，這時全校開始起奏校間歌，那時她特別透，就是，什么都已完成，可以往別處隨便看一看。

凱琳這天穿著件黑紋T恤，下邊鋼藍百折裙。

她想這是凱琳自己到英國買的。

裙子完整，那上邊該高起的折，淋透雨，也漿挺，把凱琳的內褲給露了，凱琳母親上去壓平，這時一位女警一動，旁邊一個男的耳語，女警沒再禁，凱琳母親這時已經(jīng)歸原位，頭頂有棵松樹。

那種上衣袖邊壓花瓣小邊。

凱琳母親簽了字，回家的路，再次經(jīng)過群山，凱琳母親才想還有一年，凱琳等到傍晚七點，和凱琳母親正在出校門，那時她們都在騎車，凱琳先上了，最后回到家都回味，說就像出獄的人。

一街的人滿了，都開始回家，長的好的，中途變胖的，白臉的，黑紅的，都在回家，回到家就忘記這一天，早睡就忘一天，人們很興奮，凱琳母親在后，看見凱琳沖向人群，毫無畏懼，五月開始有風，把凱琳的小子頭都吹后，她太高興，凱琳媽媽看。

晚上英國床不好睡，凱琳母親沒有成功，凱琳就總是在那個森林，不在八月15那晚上，凱琳母親身邊。

第一天， 凱琳母親又到森林。

她，她發(fā)現(xiàn)就算是圍著走遍，那都也有人，零星地散步，她想她的乖女兒凱琳，這已過去半月，才被人看見躺在地上，凱琳母親到肺里的空氣變濕，她得狠走一走，趕出去這些濕。

走不多長，就老被見種地蘚，她想是有一年春天過完，凱琳從外邊帶家來種小蘚子，打包里不開，就是根香腸，它又變綠，刺刺著，又不如香腸好看，往那家中一座假山鋪了，澆上水綻開，一把把小傘兒，凱琳母親仔細看英國綠蘚。

不是，這不是，那種不打開。

可現(xiàn)在英國整天在下雨，凱琳母親忽然看天，她剛才是哪？孩子凱琳交待在了外國，凱琳母親開始緊走，爭取看見了就看不見了。

今天還留著人型，凱琳身上很濕么？應該是三天了，地上所有害濕的地，從案發(fā)區(qū)還是保有人型，很怪異，太扭了，凱琳母親一陣心縮，她想馬上回家，就到凱琳的宿舍，她記起有個本子。

回去的路依然讓看山。

凱琳母親坐在外邊，英國的公交很高，凱琳母親想它停住，在開門的時候，她又在國內了，像搬了個椅子，非常靜，有車有車的馬路中間，就凱琳母親一人坐高，沒人這時發(fā)譴責，她這么閑，她這時正好走到了最黑處。這一回，沒有再害怕，見慣了的事，實際是再傷害一回，這凱琳母親沒有體會到，她只覺馬上逼身的豎山，太光滑，又整面部像人，頭頂還有黑色毛發(fā)，凱琳母親往車玻璃上靠，還是排勁松，有根露外，上下都是灰，石頭太冷酷。

英國的大石頭，石頭上邊下了傍晚，一片紅，凱琳母親走得緩慢，這種紅沒有時間變紫，就老在追她，莽莽間她聽到佛號，在英國唱起來，那年凱琳每周去寺，她看佛，塑身金佛，四面八方是佛韻，底下凈蒲團她也不拜，凱琳母親記得深，她非常喜歡那種幡。

裁成尺子細，得有十米！其實哪有？凱琳母親從不拆穿，笑，凱琳繪聲繪色，說，條幡上部有云彩，下邊也有云彩，下部有藍色，是繡藍，繡上去，發(fā)亮，可沒金邊，就是發(fā)亮，她看出來，就不走，上邊是白云彩，有點金邊，那邊是佛，老是安詳，凱琳知道，不看，四面八方是佛號啊，凱琳看癡，像有風也沒風的，條幡動了好，不動也好，凱琳說那里干凈。

真干凈。

凱琳母親一驚，回頭凱琳也沒在廟里，她現(xiàn)在搞不清，凱琳說的干凈，是這十條幡呢，還是那邊的意思。

凱琳母親使勁靠自己個想，她真后悔，每次陪她，她沒注意這種幡。

晚上真做夢了。

孩子的臉還是孩子的，但是漂亮了，也變大了，掛了空中，沒有后邊，是片薄臉，像紙，可比紙厚，刻出眼，刻出眉毛，刻出正笑著的嘴，比真實凱琳嘴可好看，她以前和她媽說她嘴小，這時正好，但從耳朵兩邊兜風，下半臉就是風箏，抖楞抖楞的，臉皮可白了，眼也俊，在說話，可凱琳母親聽不到，風就抖啊，抖，抖啊，抖。

凱琳母親忽地醒，想她該在夢里大聲告訴凱琳，那風啊，太大了，孩子快下來，??？但是出夢凱琳母親就沒有這么堅強，她非常害怕，這不昭示著凱琳已死了么。

凱琳就是死了啊。

凱琳母親這一周都在緊盯學校，學校也沒放松，每天給她新信息，凱琳母親吃飯都在旁邊，一家小餐廳。

她就看人。

這種時間經(jīng)常在接丈夫電話，放下了，像是很無情，她會回看遍餐廳，有時以為是在國內，他那邊口氣怎么還是那樣。

忙活還是這邊。

拾起親情，然后埋葬，久違不久違，還有什么區(qū)別？

她正在看小姑娘放學，就經(jīng)常接到校方，在用種冷靜口音，問她是不是最近經(jīng)常又去案發(fā)地，凱琳母親回答完了，那邊早掛電話，說隨時跟進，她這邊還在云里，又在看另外小姑娘，在她身上看到剛才說的，感覺在受歧視。

不多久就是感恩節(jié)，凱琳母親還得在英國。

在英國統(tǒng)共見面5次，這是丈夫，她也不再抱怨，馬上就會散，凱琳母親這點有數(shù)，她為自己買的肉，是超市實在沒有別的，她不想在孩子后吃肉，拽鍋里老多辣椒，凱琳母親不能喝酒，但她試過，她認為辣椒可替代。

辣到眼前變紅，有時就喘不上來氣凱琳母親，她覺得這是她到英國，最上來氣的一天。

外邊雖然是黑，不斷刮過來笑聲，凱琳母親也想開，半說著凱琳原諒我，就靠了惟一窗臺，一片火光，那邊應是座山，黑隆隆，實芯芯，有時山會動，也不認為是野獸了，過去凱琳和她住過賓館，外邊也是一片公園，其實是樹，樹組成一座山，在唐朝，很凄寂，太遠，可美，凱琳沒跟凱琳母親當面說過，但是這時凱琳母親感到了她想說的，她就正在說，媽媽，你看多像唐朝，為什么像？只有幾處燈光，還遠，真遠，這全是森林，但又是黑的，老遠看，真的，媽媽，我整天晚上在這看，你不知道，你在衛(wèi)生間刷碗，這就是座山。

怎么個樣？

不太清晰，但就是座山，只有你和我，倆人，就在后邊，沒有危險，然后可以整夜整夜地看山，再沒危險了，這山又那樣。

哪樣？

凱琳母親再聽不到凱琳是怎么說，凱琳母親正在說，全部都是黑色森林，遠燈就像是城樓，壯偉但太遠了，很孤寂也很神秘，我太喜歡了，那夜氣繞在樹面上，有層煙，她就是這么說。

凱琳母親拿起這個小本，有盆花，叫滿天星，凱琳沒在寫什么是滿天星，凱琳母親這時想看天，窗戶太小，她得看出去，多遠也看，還是個園子，小凱琳呢？凱琳母親在看陸續(xù)女孩，正在穿樹，這英國樹不也是大梧桐？凱琳母親看見些怪物，全身心再低下頭，手里本早潮。

凱琳見種花，居然能叫滿天星，她不知道往后，有些人結婚手里經(jīng)常插一塊，她們是白，這個是暗紅，凱琳母親的母親買的，小凱琳還小，也不記誰，凱琳只寫都結束時，那個本月班會終于開完，凱琳兩手捧花，也沒寫濕沒濕，就走到個黑走廊，聽見有人說這周進賊，接著凱琳就往墻看，一半白漆墻真有鞋子印，那時好好一盆花，就端在她手，過后稍寫了點花樣。

凱琳母親的頭，一半在陰影，那是窗前掉枝，沒有葉子，一大片暗，堵凱琳母親大眼不走，她順便合合本子，打算問完校方就叫點快餐，這個點應該有位。

坐下后，凱琳母親想凱琳，是不是還有什么，她往后看，一面干墻，無廣告，她覺太空，再向前，又是孩子，女多，校長話映在一個頭頂，這應該是自殺，凱琳母親胸口大冷，想看點暖，再轉眼是孩子，男多，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受到過傷害，但是這個結果不好解釋，凱琳母親開始重影，那是個大雞腿子，一會成個汽球，快要飛天，凱琳母親又有那種感覺，心臟自己閉了下，又回來了。

凱琳母親一坐一天，兩手常埋半臉，聽見自己呼氣重，像男人，想來想去想不到了，就搔搔眉毛，她這時不癢，轉頭來看窗外。

有一棵直松后邊閃燈，凱琳母親嘴被捂實，她左手，耳朵里進出聲音，她和小凱琳住在那個西山，冬天沒裝暖氣，一切為凱琳，攢錢，她出國培訓口語，凱琳母親租房子，幾個月，正巧冬天，電視上說百年不遇，到處下霧，凱琳有次剛到家，看忽窗外，都是龍，白色龍，光留邊，倆邊，上邊是樓頂，下邊是樹底，中間是帶，一股濃煙，再不散，她奔過來特別驚慌，說不行，不行啊媽！你看，這個！這個算什么，很可怕，絕對不自然，太不正常了。

凱琳母親看，那時她在做飯，想不到到英國，凱琳也在注意，她想起來這個，也還在聽廣播，說活著是場修行，當時凱琳就記下來，做成個枯葉，夾書，那天接下去，都在床上，蓋好被子，凱琳母親想到自己，凱琳醒來說她想通了，姥姥的事。

凱琳姥姥死在那年秋天，經(jīng)常下雨，區(qū)里無人，地面濕，地漏多，上邊有罩，到晚雨不停，綿下，這雨才長，下不下一兩天，輕的雨砸鐵，才響，往心底的頭，響，凱琳這時經(jīng)常在看天，她在，倆人前邊是電視，吭吭響，沒人知道放什么，后頭是青天，幾天都青天，下雨，下雨，一根針，兩根針，三根針，一針一針砸，其實凱琳母親也聽見了。

凱琳寫道，媽媽沒有聽到。

凱琳寫道，像陰間的聲音。

那是什么聲音？凱琳母親已經(jīng)喝完稀米飯，外邊松燈更亮了，這燈做成墜鉆，又是白光，吊在綠柏，昏昏間像月亮。凱琳母親想應該不是她陪床，凌晨走在醫(yī)院曠院子，天地都是松，直插入天，不是那種聲音。

那是什么聲音？

凱琳母親非常焦急。周圍都是孩子。

有一天半夜就醒，她聽見凱琳說，像一種水池漏網(wǎng)，一下子起床，奔到廚間，有個小籃子，凱琳母親趕緊用手指，接一點水，陸續(xù)聽，滴嗒，滴嗒滴，滴——滴嗒，凱琳母親覺著好，就像下雨，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用五筆打到廚間這時，出來太平間，她反復打，反復打，反復思考，反復打，還是太平間。

被松圍繞，被熟李大綠葉子環(huán)繞，被細竹子圍繞，被李葉子圍繞，被亂竹葉子圍繞，被幾棵坡松環(huán)繞，地上往天上濕，天上下雨，屏了一切，砸地碗的水，隔絕一切，穿破地面，到達半空，上邊有大葉子，下頭有濕地——半空，落下，一片凄寂。

孩子喜歡這個。

凱琳母親這次打出租，走條別路，沒看那種山，得和辦公室主任交談，應該還是舊聞，但是大家都很認真，不放過一兩處細微不同，凱琳母親想回家應該是不早。

凱琳死前，有過一次要留班，就是大家都走后，凱琳按要求得留下，但是凱琳從這天缺席，凱琳母親聽見，想雙手抱一抱自個頭，因為那又開始疼痛，但是她沒有，她在聽往后，這種過于細致，正源源不斷從一只癟嘴冒，那是教導主任。凱琳母親想和凱琳父親談談，他這幾天是也在想著凱琳么？錢來錢往，就是到凱琳死也是，但是凱琳母親讓自己精力集中，這時凱琳正躺在濕的森林。哪天？

凱琳母親問。

教導主任愣了，推上眼鏡，校長坐窗戶底，光線亮，她看他，再注視凱琳母親，這時她眼還很大，半天，主任再次告訴，就是那天。凱琳母親不多久就回來。

胖主任說凱琳人長得好，機靈，特別是眼，明亮，經(jīng)常主動參加活動，尤其對大氣研究，植物多樣性充滿活力，一次沒落，是“辣”，凱琳母親心底訂正，不念落，眼前正是那山，轟涌涌退，等山開始變灰，變淺，最終終于消失，禁錮凱琳母親頭的群魔消退之時，她才想到這在英國，英文里不區(qū)分落和“辣”。

凱琳就是落下了。

凱琳母親使勁想，她想不起凱琳哪怕有一次，被校方留下會這么介意，以種死的姿態(tài)面對，她還是那個手捧滿天星的小孩。

她很幸運留有一張字條，這個在同學Q手得到，上邊寫的正是關于這次她的看法。

很幸運，凱琳母親想煽她一巴掌，她感覺打從胸口向上，堆上那種英國黑石頭。

黑色石頭。那不是女兒親筆。

一年過去還有一年，都是年。

凱琳母親和凱琳父親離婚，凱琳母親想改變，但關上門老想把凱琳一人留家，就再度回來。

凱琳母親就去些公園，中國公園，沒有那種石頭，她爬山，眼里凈泥巴，她爬山，繼續(xù)爬，也上得來氣，凱琳母親爬山，繼續(xù)爬山。

小山不高，再沒西山，沒西山了，凱琳也就真走，凱琳母親再不想凱琳，她一人讓被子裹緊，從頭到尾不讓撒氣，她想再不到一月被子更厚，那是仲秋。

起先，大家都知道，凱琳舅舅不來，他大病，差點去死，就不來，舅母不來，姐不來，姨來，姨夫來，表舅母來，表舅來，表哥不來，這就有七，她姥，她媽，還有表哥，他來，晚上九點，他來，他真來，來一席子沒撤，那就滿菜，聽聽吧，清蝦仁清炒瓜，醬腿子，里脊木耳，清燉魚，紅燒魚，炸雞蛋，辣椒炒雞蛋，粉蒸肉，白斬肉，烤鴨子，烤魚，各種火腿，小油菜，娃娃菜，黃花菜，豆芽菜，黑豆芽，黃豆芽，綠豆芽，銀魚，銀蝦，銀肉。

醬腿子多，一順擺，油紅亮赤。

燉魚是帶魚，燒魚是帶魚。

長辣椒，紅辣椒，青豆芽，黃豆芽，黑豆芽。

白斬肉邊是凱琳。

鴨子邊不是凱琳。

烤魚要上料，那就向右，第二是凱琳。

各種火腿，圓火腿，片火腿，薄火腿，細火腿，凱琳在。

銀魚，銀蝦，銀肉，那邊是姥姥，她不高興，她開始不高興，娃娃菜是凱琳。

凱琳媽媽坐最晚，一桌子她做，一桌子她擺，一桌子她最晚坐下來，坐下來了沒看凱琳，有股氣，正從桌上升，她看見了，一下子看見，沒機會說，姥姥無話可說，開始變灰，表舅母開始講，這么多好吃的，從哪下手，凱琳阻止自己，不想舅舅病，開始記姥姥，姥姥想不開，姨開始唱，凱琳隨時看姥姥，媽媽和，開始掉隊，一會并，并得近，并得溜，菜桌上開始有西游，開始有聊齋，不斷開始有。

姥姥不笑，姥姥想念，大家都知道姥姥想誰，大家都開始加入，只姨最起勁，她唱你挑擔，迎日出晚霞。

凱琳加入。

繽紛之夜，凱琳越覺是外國，終于放開，姥姥一直不高興，但是那年最后一次大聚會。

越來越小。

有段街，不大，有個碑，古碑，大清代的，上頂青瓦，下綴灰，都是大磚，上邊穿龍穿鳳，叫影壁，挨底就是桌，凱琳和母親占一桌，凱琳母親吃了牛肉面，凱琳一對，眼不走笑，多少年！鮮美牛肉。凱琳非要買，凱琳母親又吃了，還是牛肉，碎牛肉，鮮美牛肉。

凱琳這時想，不多，一兩年，和母親一道吃牛肉，現(xiàn)在忌口，以后總可好，都變，都好，凱琳母親看出來。

那天盛五月，頭頂太陽，腳底風，不冷不溫，可舒服，抬頭是槐。

以后凱琳母親沒有錢了，就不能見年去英國。

凱琳死后一兩年，凱琳母親坐餐廳，吃包子。

想不起凱琳和她吃包子，一條凳，上下雨，有塊塑料罩，黃皮，辟里叭拉，辟里叭拉，凱琳母親記這段，五筆打出來，是能快就快，凱琳記到本，凱琳母親就看塊布，一年不動，兩年不換，老接雨，上頭幾年旱，不知道接著了么，它不破。

凱琳快了點，凱琳不該注意這么多，她就是在國內，叫她去研究大氣，用上凱琳渾身活力，再大再猛的話，凱琳母親這時都在窗后，看這種英國玻璃。

太高，太干凈，一塵不染，過來個小鳥當成個蒼蠅，太清了會混，發(fā)混的混，不是混亂的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