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卻讓自己念念不忘的一部影片，時常想起小蓮時常說的一句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還有什么出息。關(guān)豐耀從鄉(xiāng)下來到省城，初出茅廬，身無分文，懵懂幼稚，沒有讀過書，沒有理論知識支撐，年少氣盛，沒有社會閱歷的智慧處事，最終被人利用，慘死的結(jié)局，令人唏噓。
讀書不一定有獲得智慧的悟性，學問也不是都在書本中，讀懂書本，參悟社會，是人一生的修煉。

雖然我從前不怎么欣賞郭富城，但這部和吳倩蓮、狄龍、張曼玉、曾江、秦沛、張兆輝合演，由杜琪峰執(zhí)導的武俠影片留在我心中的地位，卻是幾可與《新龍門客?！?、《太極張三豐》、《獅王爭霸》、《笑傲江湖》、《白發(fā)魔女傳》、《一刀傾城》等片平起平坐的。片中無論是狄龍與張曼玉的那段難描難繪、欲語還休之情，還是郭富城拼命伸腳卻夠不著鞋子的凄涼淚水，都曾深深打動過我。那絕不僅僅是在感情上的敲打心扉，而是當你看見那純情幻想終歸要被殘酷現(xiàn)實毀滅摧殘、成為不可阻破的宿命時，不由得你靈魂不感到痛苦震顫。

不過該片雖然結(jié)局凄慘，但全片在畫面、節(jié)奏的處理卻始終洋溢一種清新爽麗之風。即使狄龍掛在屋檐、仰首問天的含恨而終，也像一座唯美雕塑長存我心。張曼玉之賢淑冷冽、優(yōu)雅大方，吳倩蓮之爛漫怡人、娟秀娉婷之意，皆可沁人心脾、暖人臟腑。若說我從前討厭黎明，全憑他在《都市情緣》的表現(xiàn)讓我對他這徹底改觀的話，那么幾乎也可以說，讓我對郭富城不再覺得那么討厭則是全因此片《赤腳小子》之故。郭富城從鄉(xiāng)下人進城的那份土氣天真、俠義頑皮，到隨遇而安的快樂渾噩、滑稽洋相，再到不甘受人冷眼、尋求上進的誤入歧途、安身立命，最后到結(jié)局的富貴殺身、潸然悔晚，及那死前滿臉的稚氣不甘、心酸不解的惘然之意，竟讓我看得一時失語忘言。

片名既為“赤腳小子”，片中始終都有赤腳與鞋子的意象貫穿，腳從沒鞋、到穿鞋、再到脫鞋，鞋子從假鞋、到布鞋、到華貴的名鞋，而人鞋之間的不合腳與合腳、不舍得穿與不屑穿、不能穿則不停地在天平兩側(cè)反復，似在與命運做著某種不可言喻的交換，其主題意味之妙蘊無窮，都需觀眾自己細細品會。

本片不似其他武俠大片那般講究大格局、大氣勢及夸張驚人的武打特技效果，而是深入省視小人物的心理及社會問題的層面，處處于細微處以小見大，這與杜琪峰后來得享盛名的一些如《暗戰(zhàn)》、《槍火》等講究精致與深刻、而不求場面宏大的槍戰(zhàn)片特色是保持一致的。武俠小說中的寓言風格可謂在本片得到了真正的映射體現(xiàn)。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無根，英雄無淚。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紅塵間，悲傷事，已太多。
浪子為君歌一曲，勸君切莫把淚流。
人間若有不平事，縱酒揮刀斬人頭。
----古龍

我少時看的武俠，是沒有所謂絢麗宏大的3D特技效果的，也不是如同通關(guān)打怪一樣有那么多神乎其神的魔幻世界，連纏綿悱惻的兒女情長，也不過是配菜。
我喜歡的武俠，通常只是一個剛走上江湖的小人物，在這片腥風血雨中歷練翻滾，有著許多無奈辛酸，也成長了滄桑了，然后即便是死了，也始終帶著英雄的悲壯。
英雄何以成為英雄，除卻武功，更要俠氣。
報家國而戰(zhàn)沙場，重一諾而輕生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事，是傳統(tǒng)武俠中常有的段落。往往當其他配角忙著幫派寶藏之爭，真正的英雄或是落拓成浪子，或是別人眼中不諳世事的傻子。
所謂江湖，實在是這個社會一個翻版而已啊。
沽名釣譽的，見風使舵的，陰謀算計的，委曲求全的，一心爭勝的，身不由己的。
《臥虎藏龍》之后這幾年的武俠片，人物普遍臉譜化，為惡造惡，為善塑善，情節(jié)若不是新瓶裝舊酒就是完全經(jīng)不起推敲。唯一一部還算出色的《劍雨》，造了一個色彩繽紛的江湖給我們，卻也為篇幅所限，沒能把故事來龍去脈刻畫完整，難見兩位主演的鮮明個性。

還是上世紀90年代的武俠片好?！靶挛鋫b”的浪潮才起來，情節(jié)不再似張徹胡金銓那代人一樣粗糙，武打動作又不再是原來生硬的套路，更更難得的是，那一個時代的導演都自有一種獨特個性，如徐克能將片子拍的行云流水出人意料，如王家衛(wèi)能幾年磨一劍講一群失意寂寞的江湖人。在他們的片子里，所有情節(jié)都是為人物讓位的，我們看完一部電影，記住的不是誰殺誰誰又愛上誰，而是其中那些或俊逸或深刻的角色。

這部《赤腳小子》令人心動的地方也在這里，明明只是一個傻小子闖蕩江湖的故事，前人不知寫了多少遍拍了多少遭?？墒沁@里面一個義薄云天的大俠狄龍，一個嫻熟大方的老板娘張曼玉，一個出水芙蓉的吳倩蓮，一個單純熱血的郭富城，一個老謀神算的曾江，一個心狠手辣的張兆輝，沒有一個不是用短短幾句臺詞，或是一個動作，一個表情便使人物呼之欲出的。這其中的意境，就仿佛中國山水畫，寥寥幾筆，便躍然紙上。

狄龍與張曼玉的一段情緣可用一句話形容：他因內(nèi)斂而深情，她因坦然而端莊。
彼時狄龍悄悄去給張曼玉買胭脂，突然看到自己被通緝的告示，那胭脂被路人撞落，灑了一地的殷紅。后來他到張曼玉門前欲告別，卻轉(zhuǎn)身離去。張曼玉推開門扇了他一耳光，然后抱住他。
這女子的灑脫令人嘆服，影片結(jié)尾處，有兩個婦人在路邊議論她：一個寡婦竟然挺著個大肚子。她走過去對她們說：這孩子是段青云段大哥的。兩個婦人難堪逃開，她神色不變，往前走去。
無愧于心，若說江湖俠義能帶給我們什么，也只有這坦坦蕩蕩的四個字。

郭富城演一個初涉江湖被人利用的小伙子最是恰當，他那時那么年輕，本來就駕馭不了一些苦大仇深的角色，相反的，這么一個愣頭青極適合他。最后他殺了曾江，自己卻也被牢牢釘死，伸腳想去夠自己那雙鞋，卻怎么也夠不著。那一刻他臉上呈現(xiàn)出的悲涼，如同狄龍死前，睜眼望天的不甘。
不甘心啊。
那種屬于小人物的宿命，曾在香港電影中反復出現(xiàn)了一次又一次。從過去的周星馳，到我眼中近年來最經(jīng)典的《旺角黑夜》（隨后爾導就在不斷虐心的宿命中越走越歪。。）港片始終不乏講述著那種拼命追求拼命維護的東西的毀滅。而那種東西，無非是一份單純，單純的情愛，單純的生活，單純的努力。
表面總是幽默的，底色卻是灰暗的。

然后呢。
這個評論寫到這里，似乎是越發(fā)悲涼的姿態(tài)了，英雄末路，死在了不堪的現(xiàn)實中?？墒腔仡^看看古龍寫在《英雄無淚》里的那首小詞：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無根，英雄無淚。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底色是灰暗的，精神卻是從未死去的。
這是我少年時愛看古龍的原因嗎，亦或是受了他的影響，才始終對生命抱了份執(zhí)著。我只知道他給我影響很深，讓我在這個流無數(shù)血淚的世界里堅定著信念往前闖。

是啊，最后吳倩蓮不還是板著一張秀臉教小孩寫字么，眼神清澈明亮，似從未歷經(jīng)滄海。
勿忘初心，方得始終。
這樣多好。

《赤腳小子》：獵犬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陣前亡…
文\三錯
20100822


看《赤腳小子》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魯迅先生說過，把美好的東西撕給人看，這叫悲劇。

影片拍攝于1993年，香港武俠電影最后的輝煌年代。主創(chuàng)人員是香港電影的標志性人物，導演杜琪峰，監(jiān)制方逸華，編劇游乃海，故事邵麗瓊，動作導演劉家良，美術(shù)指導余家安，攝影指導黃永恒。演員方面也是大腕云集，郭富城飾關(guān)豐曜，張曼玉飾老板娘，狄龍飾段青雲(yún)，吳倩蓮飾華小蓮，曾江飾喀和布，張兆輝飾袁天佑，秦沛飾華老師，黃一飛飾阿貴。

據(jù)說，本片榮膺香港影史上票房最差第二位的“寶座”，在1993年4月28日上映1天，總票房1010元。由此，我們可以斷定，所謂的票房銷量不過是一坨狗屎而已。

影片的故事單刀直入，絕無拖泥帶水之感。杜琪峰和游乃海的確有過人之處，當絕大多數(shù)電影人仍在樂此不彼地沉迷于江湖恩怨情仇的時候，《赤腳小子》讓我們看到了江湖背后的塵世百態(tài)和人性寓言。與他們打破吳宇森、林嶺東建立的英雄模式，開創(chuàng)肅殺、灰暗的宿命江湖一樣，影片用關(guān)豐曜、段青雲(yún)及其與華小蓮、老板娘的情感，描述一出人性之惡吞噬人性之善的現(xiàn)實悲劇。

“赤腳小子”關(guān)豐曜土生土長在鄉(xiāng)下，目不識丁，身無分文，來到省城想找份好一點的工作。省城不是他生于斯長于斯的世外桃源，而是一個三教九流討生活的大染缸，充滿了爾虞我詐、唯利是圖和明槍暗箭。他憨頭憨腦，簡單直接，天真無邪，不遮不掩，不論是被人打被人罵，還是被人欺騙被人利用，臉上總是綻放著開心的純真笑容，始終用一雙善良的眼睛觀看這個丑惡的世界。可是，清澈的雙眼改變不了骯臟的現(xiàn)實，空有一身好本領(lǐng)的他成為惡人們爭權(quán)奪利的工具。只是他的良知與生俱來，在得知真相之后，他獨闖喀和布的老巢，身受重傷，殺盡眾惡，命喪黃泉。

段青雲(yún)本是京城第一打手，是關(guān)豐曜父親關(guān)浩英的拜把兄弟。他因在京城犯下死罪，逃到省城“四季織”隱姓埋名，以段南身分做工。鐵漢柔情，日久生情，他與老板娘之間產(chǎn)生欲說還休、若即若離的情感。老板娘生日的那天，請他陪她一起喝花雕酒。他為錯過給她賣胭脂含恨不已，大雨中他跑回店鋪給她買胭脂，當?shù)弥约罕煌ň儠r黯然離開。他說，“明天是什么樣，我都不知道，我又能給你什么？”而她回答：“我都不后悔?！彼谋瘎≡谟谒挪幌聝x義心腸，在知道關(guān)豐曜有危險的時候義無返顧地來到酒樓，誤服毒酒，被人截殺，斃命街頭。

影片整體格局哀傷凄慘，有一種深刻的嘲諷和詰問之意。天真爛漫、善良頑皮的關(guān)豐曜，正義威武的段青雲(yún)，優(yōu)雅大方的老板娘，亭亭玉立的華小蓮，每個人都沒能得到自己想的東西，哪怕他們想要的只是一份象樣的工作，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份相濡以沫的愛情，一段情竇初開的戀情。在邪惡的金錢、權(quán)勢面前，他們無可奈何，命不由已。特別是當恩怨了結(jié)，關(guān)豐曜被釘在街角，眼瞼噙滿淚水，他用盡最后的力氣伸出腳嘗試著夠掉落在面前的鞋時，煽情的音樂響起，一首《留下句號的面容》無情地打濕我的雙眼：

“路像無去路／我心跌進了風暴／刺痛的往事／淚痕留下記號／未盡人生路／半身泛進了波濤／跌痛不說話／未曾停下腳步／絕望地乞討／找再生的預告／只想有你在身邊／寧沒一生的最好／極目望遠方／仿佛找不到歸路／命里輾轉(zhuǎn)有驚濤／還是定數(shù)／獨自人上路／聽不到你的呼號／再見不再會／面容留下句號?！?br>
在主角之外，影片描繪出一幅人間的世風百態(tài)圖，各色各樣的人物躍然銀幕之上。大反派喀和布作為“天龍坊”的主人，依權(quán)仗勢，心狠手辣，唯利是圖，殺人滅口，簡直是一個窮兇極惡之徒。華先生為人忠厚老實，可世俗勢利，看不起鄉(xiāng)下，認為在四季織工作沒有出息，“一介武夫，將來最多替人賣命，成不了大器”。打擂臺的習武之人個個貪錢，為五十兩銀子不顧死生，互相廝殺。袁天佑看似熟讀圣賢書，實則道貌岸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群江湖乞丐在喀和布金條的驅(qū)使下變得貪婪無比，兇相畢露，丑態(tài)百出。洽和布更是囂張之極，高喊“殺了他，這些金子都是你們的”、“誰殺了他，金子就是誰的”、“殺了他，我再加5000兩”。所有這些，盡顯世態(tài)炎涼、人心不古的人間百態(tài)。

本片的武打由劉家良設(shè)計，動作干凈俐落，不論徒手空拳，還是三節(jié)鐵鞭，都講究有招有式，煞是好看。街巷里，關(guān)豐曜力戰(zhàn)一群流浪刀客，一方財迷心竅為錢死拼，一方仇恨交織誓死不回頭，讓我想到了李連杰在《功夫皇帝方世玉》里救母時的勇往直前。作為邵氏的后期作品，本片帶有強烈的張徹暴力美學之遺風，段青雲(yún)亂箭穿身，關(guān)豐曜釘臂斷手，更有后背被刺之后的衣袖纏身再戰(zhàn)，真可謂是英雄力戰(zhàn)而死、好漢至死方休。

影片雖然整體凄慘悲壯，訴說著“獵犬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陣前亡”的宿命，但兩段感情給冰冷的劇情添加了溫暖的色調(diào)。結(jié)尾處，華小蓮教小孩識字，想起了萍水相逢的關(guān)豐曜，舊情難忘，傷感地念道：“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將來能有什么出息”。老板娘挺著大肚子走在街上，路邊的村婦交頭接耳竊竊私議，老板娘回身理直氣壯地對她們說：“這個孩子，是段青雲(yún)段大哥的”。英雄雖死，紅顏仍在，柔情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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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細說《六指琴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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