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意識的獨立和依賴:水性和奴性
與燃盡、消費世界的能量的火不同,水是一切擁有柔軟特征的生物的乳汁,并且是一切官能心理學的起點:作為靈魂主體起點的耳朵心理學、作為首要快感的嘴唇心理學、作為自戀美學的視覺鏡像心理學…總結來說,水是推動自身感官心理機能內化為自我意識生命性運動的能源:作為主體的自我意識通過水的鏡像客體化為作為對象的自我意識,自我意識的水性生命運動推動作為對象的自我意識通過與作為自身的自我意識統(tǒng)一來證明自為存在的個體性,同時在一個動態(tài)的、相反的運動(例如揚棄和形成)中保持生命整體,即在自我意識的獨立性中厭惡,同時在自我意識的依賴性中愛,來自對象的自我意識的愛與厭惡都會因為知覺世界的存在和對象的本質(自身也是對象的對象)返回作為自身的自我意識,但在地球這樣一個以經(jīng)驗之一切對象的總和作為自然的環(huán)境中,我們失去了能將自我意識生命化、運動純粹化的水源,地球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汽車,噪聲和電子樂代替甚至侵略水霧和雨水,但即使是這樣,地球依然給了我們一個工業(yè)化的、汽油味的夢境,與以往不同的是,把我們從這樣的夢境中喚醒的不是失重、巨響,而是穩(wěn)定、安靜的湖泊還有緩緩飄動的水霧,這里我們第一次體會到了水在感官內化、自我意識生命性運動中的巨大的摧毀、否定的能力,這樣的力量會延續(xù),同時自我意識還會表現(xiàn)出巨大的重構作為對象的自我意識的能力,即將作為自身的自我意識客體化的能力,但這樣的建設的能力無法在以經(jīng)驗之一切對象的總和作為自然的人類式地球上找到,人類式的、規(guī)訓后的地球只提供純粹的摧毀的能力,只有少許乳汁在哺育少許植物和動物,在這樣的消極情況下,索拉里斯星給我們提供了理想的水源——能夠將作為對象的自我意識實體化的水源,這樣一來,作為主體的自我意識(克里斯)和作為對象的自我意識(哈莉)同時以實體的形式在知覺世界里存在,這就為主體針對對象的行動返回主體提供了前提,正如前面提到的,自我意識為保持生命整體而做出的動態(tài)的、相反的行動,包括因自我意識的獨立性而做出的厭惡和因自我意識的依賴性而做出的愛,都會返回作為自身的自我意識,這樣一來,對象的行動就是主體的行動,主體對對象做的,對象也應當對主體做,對象在這一系列行動中揚棄了自身獨立性,即揚棄了作為對象的本質,成為了奴隸,而讓奴隸無法離開的就是主人,主人霸占了奴隸的全部存在,于是在電影里我們可以看到,作為奴隸的哈莉無法脫離作為主人的克里斯而存在,為了保留奴隸的實體,她不惜破門而出、遍體鱗傷,但主人是有絕對獨立性的,即使克里斯把哈莉送到外太空,他依然保持自身的絕對存在,主人有厭惡奴隸但自身毫發(fā)無損的權利,而奴隸對主人的厭惡結果只能是同歸于盡。但是,有一種東西能讓主人和奴隸都保持自身存在,那就是因自我意識的依賴性而產(chǎn)生的愛,當主人(克里斯)通過與奴隸(哈莉)分享作為超自然的記憶(經(jīng)驗對象之和是自然,記憶不僅僅是經(jīng)驗對象,還包括奴隸性的延遲滿足,即對象的形式)來做出愛的行動時,奴隸也向主人做出愛的行動,主人在愛中失去了絕對存在性,克里斯也成為哈莉的奴隸并在她為克里斯辯護時下跪向她祈禱、懺悔,愛模糊了主體和對象的界限,但讓雙方的自我意識都保持存在。
自我意識的愛:腓尼基主義、思念主義和羞愧意識
(一)腓尼基主義和思念主義
自我意識的這種愛,就其作為一種自覺現(xiàn)象而言,被成為腓尼基主義。它的原則是:自我否定和自我摧殘,它從一開始就是犧牲,因為,犧牲一切自由、一切自豪、一切精神的自我肯定,同時也是奴仆化和自嘲、自戮。因此這個意識對主人和奴隸都采取一種否定、摧殘的態(tài)度:在主人地位時,它以摧毀主人的絕對存在、否定主人的自身獨立性而獲得真理性;在奴隸地位時,它以摧毀奴隸實體存在、對主人回報以更多的厭惡或者愛而獲得真理性。前者是作為主人的科學家吉巴里安自殺的原因,后者是作為奴隸的哈莉喝液氧自殺的原因,他們這種意識的本質是愛,與執(zhí)著于個別東西而使自身停留在奴隸意識的愛不同,腓尼基主義的愛直接從奴隸意識中超脫出來,并返回到對上帝的激情:一個受之有愧的、恩賜的或者被抬舉了的奴隸以一種得罪人的方式使一切神情和欲望的高貴性、形銷骨立,其中有水性般的柔順纏綿和貪欲好淫,他們羞羞答答,不知不覺地撲向一種卓越的宗教蠢行——孤獨、禁食和惡劣的節(jié)制。為了上帝,他們犧牲了他們占有的至強本能、犧牲了他們一切經(jīng)驗對象之和的自然、犧牲了人類式的地球,在這種犧牲中,他們的身體逐漸變得濕滑、透涼,就像從夏天到秋天,再從秋天到冬天,他們逐漸變得慵懶、敏感、不能思考、容易悲傷,但還要忙碌著走進一個完全不知道的世界,即使還沒開啟行程,卻已經(jīng)預料到行程中對起點的思念和由之泛起的悲傷,于是在上帝注意不到的地方寫下了遺言,對水流、落葉、街道、柔風不舍,而且也意識到人間好像也沒有人值得這樣被思念、被不舍,自我的生命也就這樣,不值得被同類思念、不舍,想到這里就有了死去的勇氣。
“一個夢,異樣的恐怖 使我歡愉,使我驚恐 在我眼前還浮現(xiàn)著駭人的圖像 在我心里狂濤駭浪翻滾洶涌 夢里有座花園,美麗神奇 我想在那里悠然漫步徜徉 滿眼百花爭艷 使我心神歡暢 芳草叢里溢出濃香陣陣 微風吹來,輕柔而又溫馨 萬物晶瑩閃耀,欣欣向榮 親切地讓我看到萬象似錦 在花山花海的國度里 有口大理石井,清澈如鏡 我看見一個美艷少女 正在忙碌碌浣洗白衣一領 她的面頰嬌嫩,星眸溫柔 活像金發(fā)圣女的肖像一幅 我仔細一看,似曾相識 如此陌生,卻又如此面熟 這美麗的少女忙著洗衣 一支奇妙的歌子低哼慢吟 ’流吧,流吧,潺潺的流水 把我的亞麻布洗洗干凈’ 我走進她的身旁 悄聲說到:’啊,請對我講 你這奇美嬌艷的姑娘 這是給誰的白色衣裳?’ 她毫不猶豫地說到:’快準備好 我在洗你的裹尸布啊!’ 她話音未落 她的身影立即消融猶如泡沫……” ——海因里希?海涅
(二)羞愧的意識:好的主觀唯心主義
羞愧意識兼有一個自我意識對于另一個自我意識之直觀,這兩者之間的愛就是它的本質;但它還沒有內化地、自覺地成為這個本質自身,還沒有讓兩者之間的愛純粹化,對此必須要讓這彼此異質的、互不相干的現(xiàn)實存在一般化,讓所有的自我意識的主體和對象都被某一個特殊的自我意識同情、悲憫,但兩者之間并非主人和奴隸的關系,而是讓主體羞愧的同時讓對象得到悲憫和救贖的關系,對此自我意識必須假定其雜多變化的一面為主體、單純不變的一面為對象,在這里,主體經(jīng)驗到它的對象才是它的本質并且意識到自身的虛妄不實,于是它就超脫這種境地而過渡到純意志的空間,即索拉里斯海洋,在那里情感生命返回自身,并且在它自己和它的對象看來是具有現(xiàn)實性的存在,它們是純粹情感、生命的純粹運動,它們之間沒有任何倫理關系、主奴關系,它們相擁而泣。它們走向彼此世界的同時,也在思念著自身的世界,即使它們從來沒有離開過自身的世界,同時也從來沒有進入到對方的世界。它們在羞愧的意識中延續(xù)著生命的水性運動、在水流中重構記憶和故土,它們的記憶和故土已經(jīng)不屬于以一切經(jīng)驗對象之和作為自然的人類式地球,而是屬于以羞愧意識作為主體精神運動能源的超自然的索拉里斯式地球。
1.*啟蒙主義*的承諾把理性高高地供奉在人類知識的祭壇上,它使人們相信,人們可以認識一切,人們不能,也拒絕承認在這世界上有太多的東西是在人的認知之外的。在這個意義上說,塔可夫斯基極端天才地用電影的語言重述了萊姆的故事。
2.這是一部可以在第一時刻震撼你的電影,但是如果你真的愛這部電影的話可能要多看幾次,還可以參考和閱讀原著,因為在這部電影當中,我們不光在看科幻,不光在看故事,不光在看心理,而且在試圖把握除此之外的*哲學*。
前蘇聯(lián)電影導演塔可夫斯基是我最心愛的導演,他的《飛向太空》也是我最心愛的一部影片。這部影片直譯為《索拉利斯》或《索拉利斯星》,它被譽為科幻電影中的科幻,或者說,它是一部*元科幻電影*,是講述關于科幻電影的科幻作品。
本片改編自波蘭科幻小說作家,同時也是著名的*科學家和控制論者*/萊姆/的同名小說—— *《索拉利斯星》* 。小說原作不僅是一部重要的科幻作品,也是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甚至是一部*現(xiàn)代哲學讀本*。
科幻本身構成了一個非常廣闊的光譜,其最極致的一端就是哲學。它在現(xiàn)代哲學所不能允許、不能成立的在*疆界之外*,去思考生命、世界、人與萬物。
萊姆的《索拉利斯星》正是這樣一部作品。這部作品的奇妙之處在于,它不僅*虛構*出了索拉利斯星,虛構出了索拉利斯星上面所發(fā)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更重要的在于,它虛構了一門“索拉利斯學”。而索拉利斯學,如果真的給它一種無法被命名的命名的話,只能叫做*“人類認知不可到達之處”*。
小說原作和電影都是關于*知識自身*的故事,關于人類認知和人類認知能力的限定的故事。關于現(xiàn)代主義、現(xiàn)代歷史的發(fā)展有很多種描述,很多種劃分,其中一種是,現(xiàn)代歷史、現(xiàn)代知識的歷史起源于*啟蒙主義*,而啟蒙主義的一個重大的承諾就是 _人類借助其理性能夠認知一切,所以這個世界上的萬物只分為已經(jīng)認知的和未知的,未知的也就是未來將可以去認知或者必將被認知的。_
_啟蒙主義的承諾把理性高高地供奉在人類知識、人類精神的高塔、祭壇上,它使人們相信,人們可以認識一切,人們不能,也拒絕承認在這世界上有太多的東西是在人的認知之外的。_ 在這個意義上說,塔可夫斯基非常成功地、極端天才地用電影的語言重述了萊姆的故事,重述了一個在索拉里斯星上發(fā)生的非常精妙的故事。
這是一部你從來沒有看過的真正的恐怖片。故事當中包含了真正的恐怖,而這種恐怖來自于我們的內心深處,來自于我們的記憶,來自于我們人生當中最痛切的我們無法正視的記憶的深淵。記憶的重返使我們被迫面對我們自己,也正是用這種方式,塔可夫斯基非常成功地翻譯了萊姆小說的哲學性主題,關于現(xiàn)代人,關于現(xiàn)代知識,關于現(xiàn)代人類認知的*自滿自大*和其絕對疆界。
萊姆曾經(jīng)說過一段非常有意思的話,他說:我們真的想征服宇宙嗎,我們真的想認知宇宙嗎,不是,我們不過想把地球的邊緣推到宇宙的盡頭。另外一種類似的表達是:我們真的在尋找地外生命嗎,我們真的在尋找外星人嗎,沒有!我們只不過是在浩渺的宇宙當中尋找人,尋找我們自己,宇宙世界是我們的一面鏡子,我們最終在其中照見了自己。
_如果萊姆或者塔可夫斯基把他們的主題停止在不可知論上,說很多東西不可知,很多東西不可說,那他們還沒有能夠把他們的作品推到哲學的、思想的,精神的高度, 它不是要單純地承認我們不可認知,很多東西不可知,而是要讓我們承認我們是如此的有限_ _——我們的認知能力是如此有限,我們的世界是如此有限,在浩渺的宇宙當中,人類、地球是多么的微末。_ 這個主題最重要的意義也是20世紀知識反思、文化反思的最重要意義,也是科幻寫作當中最豐滿和最具批判性的意義。
當我們嘗試對歷史,對我們自身,對我們的生命進行反思的時候,一個最重要、最基本的主題是,我們所有的知識都建立在*人類中心主義*的前提之下, _我們想當然地、天經(jīng)地義地認為我們是世界的主人,是宇宙的中心,是萬事萬物的主宰,而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自身是如此有限,是如此的不完善。_
對一部電影來說,重要的不是它有多么高妙的主題,不是它有多么幽深的、權威的、玄妙的哲學的表達,也不是它有多么崇高的倫理的高度或有多么充分的正能量,所有這一切是否能夠在電影當中實現(xiàn)取決于是否給予它一種電影化的呈現(xiàn)。
在這部作品當中,塔可夫斯基再一次展現(xiàn)了他作為一個俄羅斯文化的精靈,作為一個被俄羅斯文化也是被前蘇聯(lián)電影體制所養(yǎng)育的偉大的藝術家所具有的天才能力。在電影一開始,他就把萊姆的哲學主題,萊姆的科學主題,萊姆關于人類與宇宙的主題轉換成了一個視覺主題,一個關于*看*的主題。
在開始觀影一兩分鐘之后,一種強烈的、無以名狀的*不安感*就已經(jīng)開始,吸引你,開始占據(jù)你整個身心,使你感到某種無名的不寧,無名的不安,無名的焦慮,形成這樣的感受的原因正在于攝影機的*運動方式*,攝影機的關懷方式。
電影剛一開始是由一組空鏡頭所組成的蒙太奇:水面、池塘、水底世界、被薄霧所籠罩的俄羅斯、田野上開闊的景色。但是,焦慮即刻產(chǎn)生, _而這正在于它已然在第一分鐘破壞了好萊塢所創(chuàng)造的電影語言語法。_
按照好萊塢的電影語言語法,在一個空鏡之后很快會接上觀看主體,很快會出現(xiàn)主人物,出現(xiàn)人物的視點,形成*“電影的縫合體系”*,即觀眾通過第二個鏡頭理解了第一個鏡頭的意義,第二個鏡頭告訴觀眾誰在看?為什么要看?看什么?
而本片開始的時候是一個綿延的空鏡段落,沒有觀看主體出現(xiàn)。當主人公科學家克里斯出現(xiàn)的時候,他是出現(xiàn)在一個固定機位的畫面當中,主人公從畫左入畫,從畫右出畫,穿過了畫框,穿行了畫面空間, _他沒有能夠占據(jù)畫面空間,也沒有能夠主宰畫面空間,更沒有成為前面所有鏡頭的謎底,因為不是他在看,而且在畫面上他沒有在看。_
鏡頭段落繼續(xù)延續(xù),當主人公接近父親的房子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帶畫框的畫面——*窗框*,主人公嵌在窗框里,在視覺上似乎終于占據(jù)了畫面中心,但是接著鏡頭反打,進入到房間當中,沒有人占據(jù)從屋內向外觀看的位置,父親在屋內,但是背朝著窗口,父親仍然沒有在看。
第一個段落整個地建立了一種有充分的視覺依據(jù)的視點鏡頭,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劇情中的人物占據(jù)視點位置,于是 _人物“被看”,而不知被誰觀看_ 。精神分析將此稱為*“大他者”*的視點, _就是是超離了我們的掌控,超離了我們的視野,甚至超離了我們世界之外的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在觀看,這是一種自外于萬事萬物之外的力量!_
這樣的鏡頭段落在延續(xù),接下來一個非常詩意的場景就是雨落下,果盤和水果被雨水打濕,水花飛濺,非常美麗的靜物畫面,此時攝影機使用一種凝視性的目光來拍攝,但*仍然沒有觀看主體*。
在影片的劇情段落里,蘇聯(lián)的科學家們聚在一起開始討論索拉利斯星上面的索拉利斯之謎,索拉利斯上面的災難,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本片的一個最重要的形式原手段,就是*彩色和黑白的混用*, _塔可夫斯基非常自覺地在彩色電影部分使用了相對傳統(tǒng)和經(jīng)典的俄羅斯電影的蒙太奇和長鏡頭,而黑白電影部分使用了手提攝影機的紀錄風格,于是黑白和彩色在這里彼此對應,彩色世界象征著正常世界或情感世界,而黑白世界象征著記錄的、客觀的、科學的世界_ ,他用黑白和彩色的混用或并置,表明了人類的一種持續(xù)的,但是在影片故事當中無望的乃至絕望的努力——人們想?yún)^(qū)分,想認知,想?yún)^(qū)隔,想去捕獲一個客觀、冷靜的世界。
黑白和彩色的混用在電影當中始終表現(xiàn)為“錄像帶的放映”,即電影中的電影,用彩色的現(xiàn)實世界和放映中的黑白的銀幕世界,或者說黑白的現(xiàn)實世界和放映中的彩色影像之間的區(qū)隔,來視覺化地傳達影片的哲學主題。
這樣一種對照在亡妻再次到來時發(fā)生反轉,主人公決定接受她,于是他給妻子放映了他們自己的家庭錄像,這個時候屏幕里和屏幕外的世界都是彩色的,形成的表述是主人公放棄了區(qū)分的努力,放棄了無效的掙扎,接受了存在于我們認知和理解之外的世界。
電影《飛向太空》中,彩色和黑白的混用服務于哲學化的反思性的主題,關于人類以為自己的認知能力可以覆蓋萬事萬物,而實際卻是如此有限。
影片當中,攝影機的位置,攝影機的運動方式和所呈現(xiàn)的人物視點,都強有力地服務于影片哲學主題的呈現(xiàn)。
當主人公到達索拉利斯星,進入索拉里斯星的空間站以后,所有的鏡頭都幾乎不再有主觀和客觀的區(qū)隔,而是都帶有極大的主觀色彩,主人公從進入索拉利斯星的那一時刻開始,就有一種強烈的被監(jiān)視感——被某一種不在場的目光,不具形的眼睛所追蹤,所盯視,所凝視的感覺。
在庫布里克經(jīng)典的恐怖片《shining》(《閃靈》)當中,庫布里克十分嫻熟,也十分準確地使用“鬼視點”,就是使用機械平移鏡頭來表達非人視點的出現(xiàn)。而《飛向太空》的高明之處在于它所有的鏡頭構成都具有經(jīng)典電影的視點鏡頭特征,只不過在每一個視點鏡頭所發(fā)生的位置上必須有的一個人物化的主體存在的因素被取消了,于是造成了一種強烈的超現(xiàn)實感,一種壓抑感和一種焦慮感。
電影中有兩個非常有趣的段落,兩次都是主人公在熟睡當中,攝影機開始起伏,開始運動,攝影機拍攝在床上沉睡的主人公,沿著主人公的身體下移、平移、搖移,似乎是一個觀察者的視點,甚至是某種愛撫性的目光,但是當主人公第一次醒來的時候,空間中沒有其他人,而第二次類似的鏡頭再次出現(xiàn),一個以目光來撫摸著他的身體的鏡頭出現(xiàn)的時候,仍然沒有出現(xiàn)觀看主體,但是觀眾已經(jīng)意識到某一種非人的或者超人的東西出現(xiàn)了,然后某一種觀眾在內心深處,在精神,在道德,在倫理的限定之下試圖放逐的幽靈已經(jīng)歸來。故事中每一個科學家所遇到的客人,都是他們內心當中最為深刻地渴望著又最為深刻地恐懼著的記憶。
這部影片制作于1972年,但它并不受制于1972年的技術水準。這部電影當中幾乎沒有特技,也沒有使用任何作為科幻類型當中的一個分支——“太空歌劇”所必需的奇觀、奢靡和繁華。但是這部電影比任何一部太空科幻電影都更具有太空感,因為這種太空感來自于超離了地球事件,超離了我們所熟悉的世界的全然的陌生。
整個段落同時在處理一個近十幾年來才在世界,大概近一兩年來才在中國變得非常熱絡的一個話題,關于后人類主義,我們怎么認知人,我們怎么認知人自身,我們怎么認知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的類人而非人的存在。在原小說和電影當中,導演和作家都集中處理了主人公與其亡妻的關系,但是如果我們僅僅是從主人公的恐懼,主人公的傷痛,主人公的無力和絕望的角度上去理解它,還不是有力的。
肉身存在的“亡靈”妻子在房間中徘徊,她(“亡靈”妻子)發(fā)現(xiàn)了一幅妻子的舊照片,她拿著舊照片發(fā)呆,形成了鏡像和鏡像之間的面面相覷,一個擬像面對著另一個擬像彼此驚呆。接著,妻子的擬像,妻子的亡靈,妻子的化身,妻子的幻象拿著這幅照片走到鏡子前面,非常有意思的真的“對影成三人”,形成了手持著照片的一種復制性的形象,然后面對著鏡中的形象。
這是一個李白式的“對影成三人”的時刻,“我”或者“我們仨”把關于人,關于人類,關于人類的身體,關于后人類的種種的人,類人非人的主題視覺化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
在原作小說當中,萊姆是比塔可夫斯基走得更加堅決和更加遙遠的,在原作作品當中主人公留在了索拉利斯星,留在了一個完全未知的無所謂善無所謂惡,無所謂用人類的情感道德、理性知識所能描述所能衡量的世界當中。在那個世界當中,他內心永遠不能修復的創(chuàng)傷、永遠不能平復的負疚可以得以平復,他可以和亡妻寧靜相對,共度歲月。
而在電影當中主人公似乎返回了地球,我使用了似乎是因為我不能確定,因為影像沒有提供任何讓我確定的因素,影片的尾聲再次出現(xiàn)了影片序幕的場景,在父親的木屋的空間當中,主人公走近木屋透過窗子向內凝視,我們看到主人公飽含情感地望向父親的目光,但是接著我們在窗內,室內的場景當中看到了雨簾,暴雨在室內潺潺地落下,這個時刻我們不再能區(qū)分內景與外景,不再能區(qū)分視覺目擊的真相和完全的幻覺。接著,攝影機大幅地升拉開去,圍繞著索拉利斯的云海再次出現(xiàn),以致我們不知道主人公究竟是返回了地球還是生活在索拉利斯星所創(chuàng)造的一個地球的擬像當中,塔可夫斯基的天才和塔可夫斯基的決絕正在于他最后時刻絲毫沒有給予我們撫慰。
大家一定不要混淆了塔可夫斯基的《索拉利斯星》(《飛向太空》)和索德伯格重拍的《索拉利斯星》(《飛向太空》),后者實在是一部效顰之作,它最后借助異次元,借助平行世界讓主人公的亡妻和他一起重返地球,并且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是非常典型的灑滿了好萊塢糖霜的撫慰,而塔可夫斯基在最后時刻仍然堅持著他的主題,他不分辨,也拒絕分辨,他再一次強調了*人類中心主義的荒謬*,再次強調了人類認知能力的有限,而所有這一切正是20世紀的災難在啟迪我們,讓我們去反思,讓我們去警惕,讓我們去更好地把握我們的地球和我們的生命。
電影當中,劇情設置的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就是當主人公進入了索拉利斯星,發(fā)現(xiàn)了他死去的同伴,發(fā)現(xiàn)了幸存者,但是幸存者之間無法交談,幸存者之間拒絕相互傳遞信息,傾訴內心,或者分享他們所遭遇的巨大的荒謬和恐怖,原因在于他們都是科學家,科學家的身份和科學家的知識框架及其知識儲備決定了他們的職業(yè)是探究,是獲知,是闡釋,而他們自己在索拉利斯星上所親身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無法被闡釋的,是不能用語言去組織的,不能進入到理性主義的邏輯和順序當中的。他們如果承認自己身歷心歷的現(xiàn)實也就是承認自己已經(jīng)置身于瘋狂,所以所有的他們在索拉利斯星上的經(jīng)驗都被放置到了語言之外,以致沒有任何的交流,沒有任何有效的報告,這也構成了原作小說和電影當中的索拉利斯之謎。
地球上的人們只知道索拉利斯上發(fā)生了災難性的事件,只知道索拉利斯的空間站陷入空前的危機之中,但是人們始終不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因為無人告知,沒有語言可以告知,所有的語言都會回到一種超現(xiàn)實主義的維度上去,比如說不能告知這是亡靈,這是狂想,這是最荒謬的夢想成真。每一個科學家的客人都不同,克里斯的客人是他的亡妻,而其中一位科學家的客人是完全的非人,是一種物體。
原作小說當中所有悲慘的遭遇,所有荒謬的、恐怖的、絕望的經(jīng)歷,不僅僅來自于弗洛伊德似的性闡釋,而且來自于更廣闊的人類也未曾探知的、也無法去正視的內心的渴望、傷痛、絕望和焦慮。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和非常重要的主題,關于語言的無效性。在電影當中,塔可夫斯基的最重要的翻譯就是把小說當中的語言,理性邏輯、自然語言,同時轉換成了電影語言,他同時表現(xiàn)了電影語言邏輯的有效和邏輯的有限,就像觀眾一旦看到視點鏡頭就尋找觀看者,而本片幾乎很難尋找到觀眾熟悉的和有效的觀看者,于是我們不得不承認有一種籠罩性的不能被認知的力量存在著。
這是一部可以在第一時刻震撼你的電影,但是如果你真的愛這部電影的話可能要多看幾次,還可以參考和閱讀原著, _因為在這部電影當中,我們不光在看科幻,不光在看故事,不光在看心理,而且在試圖把握除此之外的哲學。_
詞典:
1.萊姆
斯坦尼斯拉夫·萊姆(Stanislaw Lem, 1921-2006)是波蘭著名科幻作家、哲學家,他是20世紀歐洲最多才多藝的作家之一,也是國際公認的科幻小說天才作家。安東尼·伯吉斯稱贊萊姆是“當今活躍的作家中最智慧、最博學、最幽默的一位”;庫特·馮尼古特贊揚他“無論是語言的駕馭、想象力還是塑造悲劇角色的手法,都非常優(yōu)秀,無人能出其右”。代表作有《索拉利斯星》《機器人大師》等。
2.啟蒙主義
啟蒙主義興盛于17世紀至18世紀法國大革命之前,與理性主義等一起占據(jù)了一個較長的文化運動時期。啟蒙運動同時為美國獨立戰(zhàn)爭與法國大革命提供了框架,并且導致了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興起。
3.太空歌劇
“太空歌劇”(Space Opera)一詞,是在二十世紀40年代被發(fā)明出來專門稱呼科幻文學中某一類特定小說的。一般泛指將傳奇冒險故事的舞臺設定在外太空的史詩科幻作品,著名的《星球大戰(zhàn)》(Star Wars)及《星際旅行》(Star Trek)系列,都可算是代表作。
4.擬像
“擬像理論”是鮑德里亞最重要的理論之一,正是傳媒的推波助瀾加速了從現(xiàn)代生產(chǎn)領域向后現(xiàn)代擬像(Simulacra)社會的墮落。而當代社會,則是由大眾媒介營造的一個仿真社會,“擬象和仿真的東西因為大規(guī)模地類型化而取代了真實和原初的東西,世界因而變得擬象化了”。
從建設年代里拉小提琴的男孩,到戰(zhàn)爭時期的少年伊萬,再到十五世紀的圣像畫家魯勃廖夫,塔爾柯夫斯基電影的主人公一步步走進時間深處,仿佛一陣清風偶然掠過陽光下的樹梢,喚醒了暗土中默默生長的根。大地如此深厚,大地的引力讓人類感受到安全和溫暖,也讓人類永懷飛翔的愿望,《安德烈·魯勃廖夫》中乘熱氣球的農民飛起來了,大地離他越來越遠,河流漸漸細如絲帶,他興奮的呼喊中洋溢著天真的快樂,而快樂總是那么短暫,這位夢想飛天的農民最終悲劇性地回到大地的懷抱,只有馬兒無言,在河邊細雨中靜靜地、自由地舒展著身體。在這個頗具詩意的鏡頭段落里,塔爾柯夫斯基似乎領悟:我們所向往的自由世界或者精神家園其實就在身邊。此岸即彼岸。而達到此境界必須具備的是“良知”。
俄文ВРОЖДЁННЫЕ ЗНАНИЯ是哲學術語,意思是“先天就具有的知識”,是一種心理本能、善的本能。這個詞語中文譯為“良知”,良知一詞由孟子首創(chuàng),《孟子·盡心上》中說,“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在孟子看來,“所不慮而知者”指的是仁、義、禮、智、信等道德觀念,孟子強調這些道德觀念是天賦給人的,即良知。前文提到,塔爾柯夫斯基認為“人是有道德的生命體”,這里的“道德”(俄文為МОРАЛЪ,)跟良知的內涵是一致的。塔爾柯夫斯基在個人著述中曾多次提及良知,他在對他本人創(chuàng)作的電影進行反思的時候也曾提到過良知。值得關注的是,塔爾柯夫斯基借電影藝術創(chuàng)作呼喚良知,而海德格爾哲學對良知亦頗為重視,通過比較和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這之中存在著某種關聯(lián)。海德格爾認為,良知和罪責(Schuldig)并生,有罪責才有良知,而有良知也就意味著有罪責,良知是有罪責存在的見證。但是他又認為,良知歸根結底,是“此在能先行到死亡中”的見證,而正是此在先行到死亡中,才領會自身的存在,領會時間。[ 《時間和永恒——海德格爾哲學中的時間問題》,第82—89頁,黃裕生著,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從海德格爾的觀點中我們可知,良知跟時間關聯(lián)在一起。塔爾柯夫斯基也非常關注良知與時間的關聯(lián)。他在電影作品中和著述中多次向我們說明,良知和原罪(Sin)、良知和人類的存在有密切關系,生存于世俗之中的人類,生老病死和情欲是不可避免的,由之而產(chǎn)生痛苦也是不可避免的,而導致人類如此境地的原因是原罪。掙脫原罪的唯一途徑是良知,人只有領悟良知,才能正視死,才能擺脫時間的束縛,才能跨越俗世達到自由和永恒。
“人”做為一個生物種類,做為“存在者”,良知是其內在品質,但是做為個體的人、具體的人,雖具有這些內在品質,卻往往為惡念、貪念等世俗欲望所遮蔽、扭曲乃至泯滅。因而“喚醒人類的良知”往往成為有責任感的藝術家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個目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卡拉瑪佐夫兄弟》和托爾斯泰的《復活》等作品都探討過呼喚良知這個問題。而將良知和時間聯(lián)系起來思考的是塔爾柯夫斯基。他的《飛向太空》[ 又譯作《太陽系》,《索良里斯》,片名Solaris和片中太空站的名字是一樣的,依筆者看來,原片名本身具有多重含義,很難有相對應的中文譯名,本文姑且用《飛向太空》來指稱這部影片。]明確地表達了“通過良知把握時間”的主題。
這部拍攝于1972年的影片表現(xiàn)的時代是虛擬的未來時代,但影片的主旨不在展現(xiàn)未來時代,塔爾柯夫斯基無意于營造“未來幻象”,無意于拍攝一部常規(guī)的科幻電影。他曾這樣談起創(chuàng)作《飛向太空》的意圖,“不知為什么,我所看過的每一部科幻電影都強迫觀眾去接受那種對未來世界的刻畫入微的審視,他們(如庫布里克)確實常把自己的電影稱為‘未來幻象’(vision of the future)……我想用一種方式拍攝《飛向太空》,讓觀眾無需面對那些怪異的科技景象?!薄皩ξ叶?,最重要的是《飛向太空》反映出一個深具意義的問題,那就是在悔罪奮斗與成就的問題,在一個人生命的掙扎中之道德轉換的問題。”[ 《時空的軌跡》,第99頁]在塔爾柯夫斯基這部影片展現(xiàn)的時代里,飛向太空對人類而言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一個“自由王國”就在眼前,時間和空間不可征服的神話只是一個令人憐憫的上古傳說,恰在此時,太空人得了一種“病”,一種跟“良知”有關的病。影片主人公克里斯從地球飛向太空,又從太空回到地球,這是一段動人心弦的精神之旅。塔爾柯夫斯基寓于電影創(chuàng)作中的時間思考依然延續(xù)到這部影片中。曾有人將塔爾柯夫斯基的第四部影片《飛向太空》(1972)和斯坦利·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1979)相提并論。這兩部影片的旨趣并不完全一致,但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都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科幻片,而是假借科幻題材來探索人類起源與歸宿的有哲學內涵的電影。
突飛猛進的二十世紀即將成為歷史的一頁,人類的懷舊情緒空前高漲,各種媒體紛紛總結和紀念過去的一百年和過去的兩千年,掀起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的評選熱潮,無論“影響世界的100個人”還是“影響二十世紀的十大大事”,愛因斯坦皆榜上有名。作為科學家的愛因斯坦對于人類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而作為人類個體的愛因斯坦,其目光不僅僅停留在科學上,從《愛因斯坦選集》中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思考遍及哲學、宗教等很多領域,盡管他在世俗生活中表現(xiàn)得非常謙遜。據(jù)說以色列建國時曾邀請他做總統(tǒng),他寫信婉言謝絕,信中有一句話,“關于自然,我還懂一點點,對于人我卻是一無所知”。其實,愛因斯坦對人類命運的認識始終是清醒的。從某種角度上講,二十世紀是“爆炸”的世紀,人類發(fā)展和進步的各項指標呈幾何級數(shù)上升,愛因斯坦對此并不樂觀,他曾憂心忡忡地地說,“我們時代最大的特點就是,工具的高度完善和目標的極度混亂?!边@句話發(fā)人深省。將要步入二十一世紀的我們仿佛生活在一個謬誤的世界中,技術進步創(chuàng)造了各種彌補物,它拉長了我們的手,增加了不必要的肌肉,把我們變成了巨人,但是,絲毫也沒有增加我們的精神潛力。人類一直面臨的根本問題是,如何使遮蔽的心靈重歸敞亮,如何喚醒良知。人類只有通過良知才能克服對“末日”的恐懼,才能真正把握時間。與塔爾柯夫斯基同時代的電影大師、瑞典的英格瑪·伯格曼也始終通過電影關注著人類的命運。伯格曼1960年創(chuàng)作的影片《猶在鏡中》就探索過“通過良知把握時間”這個主題?!丢q在鏡中》,片名直譯應該是“透過昏暗的玻璃”,這是《圣經(jīng)》中的一句話,意思是說,人處于俗世之中,往往看不清自己的本性,人審視自己時,象隔著昏暗的玻璃,良知是遮蔽的。讓我們來具體考察一下《飛向太空》的故事內容和創(chuàng)作過程,影片的主題就在其中。
《飛向太空》改編自波蘭科幻作家斯·列姆的同名長篇小說。Solaris太空站的科學家們長期以來一直毫無結果地企圖與太空里的神秘行星和包圍它的海洋聯(lián)系,一個新來的心理學者克里斯·凱文(Chris Kelvin)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的目的是弄清楚這個太空站所報告的奇怪的意外事件,并且結束這個案例和太空站里進行的所有無益實驗。起初,他以為太空站里僅存的少數(shù)科學家全瘋了,但后來他自己也成為一個恐怖“幻象”的犧牲者。他曾經(jīng)愛過而早已自殺的妻子哈蕊(Hari)的“幻象”來找他,他試圖摧毀“她”,但“她”一再地回來。真相逐漸顯露,這些造訪人類太空站的“幻象”不是普通物質形成的,而是一些微中子經(jīng)由人類潛意識里的“思想之?!保═hinking Ocean)塑造而成的,“他們”不是生命,而是一切折磨人類心靈的誘惑、欲望、負疚感和罪惡感的物質化。
就象改編《伊萬的童年》一樣,塔爾柯夫斯基對小說《飛向太空》的內容和結構做了重大調整。小說里只有一個故事空間:太空站;而電影卻加入了另外一個空間:地球。情節(jié)改變?yōu)椋河粲艄褮g的克里斯·凱文接到命令,離開地球上的家,來到太空站,因負疚感而產(chǎn)生的幻象哈蕊喚醒了他的良知,他帶著凈化后的心靈重返地球家園,在太陽雨中跪在父親的腳下。
塔爾柯夫斯基從小說中著力吸納的是精神的和道德的主題,并且深化了主題的內涵,使之具有“啟示”的意義。他從一個新穎的、能夠產(chǎn)生啟示的角度,以一種特殊的、詩意的力量來洞察大地和人類,發(fā)現(xiàn)并闡釋了這個主題:人類只有通過良知才能看清自我,把握時間,以赤子之心克服末日恐懼癥。
作為俄羅斯知識分子,塔爾柯夫斯基的血液里自然流淌著“俄羅斯思想”,他本能地意識到人類“末日”即將來臨(不管是明天還是一萬年后),并且本能地領悟出,人類可能會通過“末日”獲得新生,也就是說,人類可能重新獲得“時間”,而這種可能性將以人類“良知”的蘇醒為基礎?!缎录s·啟示錄》中有一句不斷重復的話,“時間到了”。1984年,塔爾柯夫斯基在倫敦的一個教堂里進行了一次關于《啟示錄》的演講,他從《啟示錄》中敏銳感到“時間到了”的這種災難性、事件的這種緊迫性,這些事件使我們越來越接近人類歷史上的那一決定性時刻,這個“末日”時刻就是人類因為罪惡而受到懲罰的時刻。“然而,如果認為啟示錄只包含著懲罰的觀念則是不對的。也許它所包含的主要東西是希望。盡管時間到了對于我們每一個單獨的人而言,它的確是非常迫近了,但是對于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所有人而言,則是有希望的。啟示錄的意義也正在這里。”[ 《關于啟示錄的講話》,塔爾柯夫斯基作,伍菡卿譯,載《當代外國藝術》第11輯,第15頁]人類整體意義上良知的蘇醒,將會化末日為新生,變黑暗為光明。
“我們不需要別的世界。我們需要一面鏡子……人需要的只是人。”《飛向太空》中的主人公這樣說道。這句話無疑是塔爾柯夫斯基自己的心聲。人類征服世界的欲望是無止境的,這種欲望是可怕的、悲劇性的,也是沒有意義的。真正有意義的、有希望的,是審視自我、認知自我,通過審視和認知,喚醒良知,把握自己的命運、把握時間。
#057#在索拉里斯星,人的意識可以通過海洋而被投射成為血肉之軀的實體,在這里,意識與存在的問題被具象化:你對愛人的愛幻化成的人究竟還是不是你愛的人?如果說《2001太空漫游》通過生與死、渺小與偉大的對立來譜寫太空《奧德賽》,那么《索拉里斯》則是一部迂回徘徊漫游三界的《神曲》。
老塔這片太小看科幻了~不過話說回來,能把一個SF按著聊齋的思路拍出來,也真是一種技能。。。以及我終于知道為啥討論interstellar有人拉出老塔了,這就是愛/就是人性的思路真是夠了。。。
正所謂“大師是給人指引方向的”,只是后來得道者們的作品很多都比這個要有趣了。
此片講的不是人類如何理解宇宙,而是宇宙該如何理解人類。。。
本片與[2001太空漫游]和[阿爾法城]一同被視為哲理科幻巔峰之作。塔可夫斯基緩緩流動的詩意長鏡頭貫穿全片,節(jié)奏慢得考驗耐心,但令人回味無窮。沒有特效和奇觀,只有對人性的拷問與自省。索拉里斯海仿佛一面鏡子,投射出人類亙古難解的關于自身的弱點與疑慮。高速路,水草,大雨,神乎其神的結尾。(9.5/10)
塔科夫斯基將波蘭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夫·萊姆的經(jīng)典科幻小說《索拉里斯星》搬上銀幕,由于看過小說,所以對于情節(jié)還算了然于胸。影片在獲得1972年戛納影展特別獎之前,塔可夫斯基曾被要求將高速公路上漫長的五分鐘黑白鏡頭剪短,他毅然拒絕道:“我故意弄這么長,好讓觀眾中的傻瓜們早點離開?!?/p>
@BFI Southbank 有些地方抽象得讓人抓狂,是完全超越理解力無論如何努力也夠不到的沮喪。披著科幻外衣的老塔還是在各種地方露出它的本來面目,影廳里所有人似乎都在各自不同的某個時刻black out,結束全場松一口氣= =
真是影院嗜睡者無法逾越的一座大山。
不要把科學問題當做愛情問題。塔可夫斯基和庫布里克,一個是飽含了對全人類的愛。一個是完全沒有進入人類情感的世界里頭。
我想找條出路,到底有沒有出路,我信佛,這有沒有幫助。我試圖接近幸福,可什么是幸福,我概念模糊。
必須承認我的觀看方式出了差錯,科幻不是理解《索拉里斯》的入口。它的姿態(tài)不是眺望未來,而是回望過去。即便飛向太空,人類要面對的還是自己,是人性,是最不可捉摸的愛。那緩慢的詩意不是文明的神跡,而顯露出內心最隱秘的感情。水是一種最高精神,是意識的化身,把回憶都淋濕、浸透。最后一個場景真叫人感動啊。
用「飛向索拉里斯」的概念呈縱橫向的統(tǒng)攝與探討渺小人類的最基本單位:愛。飛向太空即飛向人類自身,老塔的電影不能單純聽和看(視聽的影像之詩),更像是一種依附于哲學之上的閱讀經(jīng)驗(警世啟示錄)
8/10。老塔以詩意的力量洞察大地與心靈,開篇從房屋旁湖泊平搖到濃霧灌木中人物的雙腿/上搖至臉部,浮沉河蚌、棕馬跑動、鳥鳴的美景旋即切換成耳朵特寫,仿佛聆聽生命;單調狹長的日本高速路和幽暗隧道,當男主角在陌生異化的空間站感受亡妻/親情的愛,太陽雨中門前給父親跪下凈化了羞愧之心歸屬家園。
我最愛的電影里能排top 3。有一種濕漉漉的特別的美。
雖然表面上只是一種簡單元素的編排,但不知道為何會給人一種力量之感。這種大師的長篇大作之所以長,大概是因為他們知道如何催眠人。
很多人說老塔這部電影拖沓,我就一直沒看。慚愧至今才看,毫不覺得沉悶,每幀都喜歡。原來,觀影體驗永遠只能是私人的,無法與人感同。當電影里的克里斯譫語道,吉巴利安不是死于恐懼,而是死于羞愧。我才意識到,老塔把很多事物都看成了鏡子,甚至連太空也是一面鏡子,它是自我的問題,是人文和道德的問題,是愛的問題,而非科學的問題。這世上,理解從來都是稀罕事。不如在自我這條道上一條路走到黑,反倒可能在另一個心靈里激起漣漪。
#重看#siff@影城;人類困境的醒世恒言,索拉里斯如記憶之海,復刻的鏡像世界,更是生命進階的飛升,無論冰冷太空艙抑或家園湖畔,他的夢境里永遠是父母相愛的時光,愛超越所有科學命題,星穿里無法說服我的一一兌現(xiàn);結尾堪比2001般震撼,他跪在父親面前,熱淚盈眶。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只是假定了太空這一特殊環(huán)境來闡述思想,換言之題材只是表達塔式哲學的媒介。他通過索拉里斯之海來引導觀眾——以形而上的思想引發(fā)我們的思考,在這點上,塔可夫斯基與庫布里克是共通的。老庫展示了科技與人類的未來,老塔提出的則是如何自知與自省,至于愛這么復雜的事情,讓我們在無垠的宇宙中思考吧。
“人類需要人類”到最后解謎的關鍵靠的竟然還是外美史常識,噗。人物存在不小問題,每個人的所作所為都缺乏說服力,便難談打動。諾蘭好萊塢,塔氏好難嚼;諾蘭的愛是萬能貼,塔氏的愛是神秘源。雖然前者被后者秒殺,不過事實證明這倆拼愛的說起虛無混沌的時候都拼不過沒愛的庫布里克。
同樣是科幻,庫布里克談人機、談歷史、談哲學,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還原預測,無所不用;塔可夫斯基則一如既往地談情感、談回憶、談宗教。塔氏極強的的內省力注定他只會把科幻當作人生的鏡子、懺悔的神父,以至于整部電影中最驚人的部分不是哈莉的數(shù)次出現(xiàn),而是克里斯在夢中對媽媽的一聲輕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