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很美的服裝道具濾鏡，典型的英劇范。但這部的邏輯還不如上一部。大概是那個時代女性行動力和關(guān)系網(wǎng)的有限性和編劇試圖給對手設(shè)置更強大背景加起來導致了情節(jié)邏輯難以自洽——因為這么強大的組織怎么會是幾個手無寸鐵的女性對付得了的？所以四人組的勝利歸根結(jié)底依靠的是國家暴力機關(guān)的正直……結(jié)果是前一個故事，犯蠢的只是瘋狂科學家一個，軍方得知此事非常震驚（可能嗎？）。后一個故事，一看到走私證據(jù)總警督立刻變臉把先前合作的女Boss拷起來（這總警督也太配合了太乖了）。如果軍方長官和警局的人都和反派沆瀣一氣呢？四人組什么都改變不了，還會累及自身。和軍方為敵??！

當然我也并不是非要強求她們有多大能耐，時代背景和身份地位的局限，完全可以理解。只是為什么要設(shè)置這種四人組憑自身能力完全對付不了的Boss呢？馬普爾小姐只解決單純的謀殺案，這未嘗不是一種自身價值的證明。阿加莎讓特工湯米和塔彭絲對付反派組織，讓波洛抓連環(huán)殺人犯，讓馬普爾小姐抓鄉(xiāng)村謀殺案的犯人，她比現(xiàn)在的編劇明智得多。

有陣子沒看老英劇，看到第一季只有3集的時候，第一反應(yīng)是難道不全？忘記了三集片也是一種傳統(tǒng)。這部劇區(qū)別于快節(jié)奏的美劇，第一季整季只講了一個案子，第二季四集兩個案子。

女主們曾經(jīng)在二戰(zhàn)時期被招募到一個秘密組織布萊切利密碼破譯組，承擔破解德軍軍事密碼的工作，并因為她們的通力合作，使得戰(zhàn)爭提前結(jié)束。但戰(zhàn)后，她們的一切工作都不得不保密，她們成了那個機構(gòu)的“行政人員”，聽起來像是端茶倒水的Tea Lady，不得不說也很符合社會對女性的刻板印象。

對我來說，這是一部平凡又神奇的劇。

說這部劇平凡，是因為她們沒有什么千里眼順風耳的超能力，她們依靠的一切都是科學，唯一算是點特異功能的就是Lucy的過目不忘。不過既然福爾摩斯可以有大腦宮殿，過目不忘也不算太超能吧；

說它神奇是因為它匯聚了四個半女性的小集體（Alice只在第二季后半段加入，算半個戰(zhàn)力吧），這四個半，有擅長數(shù)學、解謎、尋找模式的Susan，做圖書管理員人脈通達中層的Jean，過目不忘的Lucy，自信勇敢的Millie，以及后面加入的機械小能手Alice。盡管在敵后工作，誰能說她們不是“一起扛過槍”的生死之交呢？這樣四個人湊在一起，可以說是當偵探的全能組合。女孩子們各展所長，互相幫助互相支持，在解救了其他女孩子的同時，也救了自己。非常Girls help girls 了。

這部劇還有一點引發(fā)我的思考：一件事的發(fā)起人有沒有權(quán)利中途退出？

第一季里，查案的發(fā)起人是Susan，因為她看到了罪犯的模式，想要解救那些潛在的受害者們，她找到了Millie，Millie帶著她一起說服了Jean和Lucy，最后解決了案子。但是因為兇手也很強，給Susan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陰影。到了第二季，Jean為了救Alice找大家?guī)兔Φ臅r候，Susan很不積極，一直想拒絕，最后算是友情和道義勝出，她依然在團隊里為團隊付出，直到跟老公一起去了孟買。

如果是過去的我，看到Susan可能會生氣，你想查案子的時候朋友們都幫了你，現(xiàn)在朋友有求于你了，你不干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她難道沒有權(quán)利害怕和恐懼嗎？第一季的最后，直面兇手的人是她，差點被地雷炸死的人是她。第一季的案子雖然說是她牽頭，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做出的是自己的選擇，她也付出了很多。在第二季里，即使Susan一再表示退卻，其他幾個人也沒有抱怨、埋怨過她，在她出現(xiàn)并幫忙的時候，也對她表示了感謝。她要去國外的時候，也得到了伙伴們真心的祝福。即使她們?yōu)榱瞬榘钢鼐?，但連接她們最深的紐帶，是她們之間的友情。對情感體現(xiàn)得細膩又不張揚（不管是友情還是母女情），是這部劇讓我感到最溫暖的地方之一。

自2014年HeForShe話題的發(fā)起到2017年#Metoo運動成燎原之勢以來，《使女的故事》《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大小謊言》等女性題材電視劇的制作明顯增多。但在這一切之前，已經(jīng)有一部英劇以刻畫多個勇敢自主的女性角色來表達女性主義訴求了。我指的就是這部女性群戲的翹楚：《布萊切利四人組》。

《布萊切利四人組》分別于2012年、2014年播出第一、第二季，兩季在豆瓣均保持8.4分，IMDB兩季共8分。它講述了幾位曾在二戰(zhàn)時期任職于英國情報部門的女性在戰(zhàn)后重聚偵破案件的故事。借此劇我們可以思考：一部女性群戲如何通過群體中的個人成長講述女性故事？這些女性角色又是如何在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同時捍衛(wèi)女性群體力量的呢？

女性故事的主題——女性英雄的旅程

我們在女性故事的主題上經(jīng)歷了漫長的探索過程。從約瑟夫?坎貝爾1949年出版的《千面英雄》里以男性為中心的英雄成長旅程原型，直到1990年莫琳?默多克的《女性英雄的旅程》運用女性心理分析對坎貝爾原型進行重構(gòu)，我們才有了相對成熟的專屬于女性英雄的成長旅程原型，以適應(yīng)日益增長的講述現(xiàn)代女性故事的需求。

誠然，正如男性中心的故事關(guān)注的是男性主角的成長，女性故事的主題自然是女性成長的旅程，《布萊切利四人組》也不例外。這些女性角色在兩季的破案歷程中，基本每一位都經(jīng)歷了默多克原型中的一段成長旅程，達到了階段性的心理完整：

作為全職母親的Susan面臨著事業(yè)與家庭“雙頭龍”的威脅。她的經(jīng)歷和才干使她本能地追尋案件真相，無法安于全職照顧家庭；但當她有機會運用才干破案時，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兼顧家庭職責。這受到了丈夫的指責，破案對家人安危產(chǎn)生的威脅也讓她開始猶豫。這一兩難境地最終通過丈夫方面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解決：丈夫了解了她的過往和才華后予以體諒，肯定了她的價值和成就（“你們的媽媽是一位英雄”），并支持、幫助她重返職場。

年輕溫柔的Lucy面臨著婚姻中占主導地位的男性的壓迫及重建對婚姻的信心的挑戰(zhàn)。她首先需要打破“屠龍騎士拯救落難少女”的幻象：勇敢地走出依賴婚姻/男人獲得幸福這個謊言，離開家暴丈夫取回自主權(quán)。當擁有工作來支撐自己的生活后，她遇到了新的感情對象。此時她需要對他的品性進行試煉，且再次確保自己不需要依賴他后，才能享受這段真正平等的感情關(guān)系。

獨立要強的Millie需要重拾她的女性氣質(zhì)。她需要直面一名女性反派Marta——Millie自身的黑暗鏡像，內(nèi)心壓抑著的“瘋女人”形象：同樣是獨身、沒有孩子、有著情報部門背景和對金錢的渴望，但Millie選擇倒賣香水絲襪補貼生活，Marta卻選擇販賣女性斂財。Millie最后以積極的女性氣質(zhì)克服了這一陰暗面：她搗破了Marta的陰謀，通過拯救被販賣的少女找回了她性格中原本缺失的母性。

第二季加入的Alice和女兒Lizzie從陌生到和好經(jīng)歷了母女裂痕愈合的過程。由于Alice從未擔負過母親的責任，她需要彌補的不但是兩人間的情感裂痕，還有Lizzie心理上的裂痕：一直得不到滿足的對于強大、稱職母親的需求。Alice對于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堅持起到了示范作用（“你一定不能放棄你愛好和擅長的東西”），她鼓勵女兒不要因為經(jīng)濟原因放棄自己的夢想，自己也最終找到了工作，并堅持運用自己的才能為破案做出了無可替代的貢獻。

最年長的Jean曾經(jīng)是團隊其他成員的上級，是“祖母蜘蛛”般的存在：以其閱歷引導、鼓勵、幫助女性群體中陷入掙扎和低谷的成員。在整個故事里她相對其他女性角色而言缺乏成長旅程上的前進。這或許有待續(xù)集發(fā)展，但某種程度來說也反映了女性題材作品中對年長女性心理發(fā)展的塑造和關(guān)注依然有限。

雖然這些女性角色并沒有完整經(jīng)歷默多克原型的女性英雄旅程，但在一部女性群戲里，讓幾位女性角色同步經(jīng)歷完整的成長旅程本就不符合戲劇性要求（也與系列劇留下續(xù)作空間的開放性傳統(tǒng)相悖）。她們的相異性組成了一個多樣的女性群體，并由她們之間的戲劇張力和共同目標來推動故事前進。這也就引出了《布萊切利四人組》這樣的女性群戲的本質(zhì)：它并不以單個女性角色作為主角，而是以女性群體作為故事主角（英雄）的女性眾生相。

女性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從個人到群體

自此，我們的視角從個人轉(zhuǎn)為群體：《布萊切利四人組》以其女性角色不同階段的個人成長，作為群體共同反映了1950年代——第二波女性主義浪潮前夕——女性的生存情況、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需求及其所面對的挑戰(zhàn)和障礙。

故事的背景已經(jīng)奠定了其著眼于女性群體的基調(diào)。幾位女性角色一致的戰(zhàn)時情報人員背景影射了女性長期作為社會“他者”的地位：國家權(quán)力機構(gòu)——社會的父權(quán)——教導她們隱藏收斂自己的才能，甘心退居幕后，掩蓋她們作出貢獻的痕跡；而婚姻中的夫權(quán)作為“幫兇”則習慣性貶低、質(zhì)疑女性的能力，享受女性的付出并對她們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需求不聞不問。

在這樣一個女性群體受到多重壓抑的背景里，首先生出的便是女性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需求和渴望。線索人物Susan是第一個表現(xiàn)出了這種需求和渴望的角色。根據(jù)對白，她當初也是以婚姻為名第一個離開這個姐妹團隊的。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渴求驅(qū)使她回歸女性群體，而女性群體的重新形成給予女性個體以力量，又使其他團隊成員得到了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途徑。因此從一開始，這個故事里的女性個人和群體便是互為因果、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的。

從個體角度來看，她們重拾自己的才能追尋案件的真相，是因為她們需要打破當下一成不變、也毫無自我的生活，為了在婚姻和單調(diào)工作以外實現(xiàn)個人價值——也就是解決對實現(xiàn)個人價值途徑的迷茫和需求。但更為直接的理由，是她們對其他女性遭遇的同理心以及施以援手的緊迫感——也就是身為女性個體對于社會上全體女性的生存環(huán)境的關(guān)注和憂慮。

在第一季的案子里，多名女性以極其殘忍的方式被殺，人心惶惶之時警察部門卻只滿足于找替罪羊完結(jié)案子。兇手的兇殘狡猾及家庭壓力使得她們在破案的過程中屢次退縮，但很快又決定繼續(xù)走下去。這一模式在第二季并沒有太大改變。她們幫助過去的同事Alice洗脫了謀殺罪名，而在Alice加入小組后，她們又幫助解救了一群被賣至異國他鄉(xiāng)的年輕女性。她們對于女性境況的強烈自覺性貫穿了整個系列，時時可見她們對受害女性的的愧疚感和以及自己身為女性群體中一員的責任感。因此她們破案的目的實際上從不僅僅是滿足自己的需求，更多的是捍衛(wèi)整個女性群體的利益和力量。

第一季第一集

第一季第二集

第一季第三集

當女性力量得到增強，社會環(huán)境得以改善，受益的是全體女性并作用于女性個體。正如前文所說，《布萊切利四人組》的女性角色是女性在其年代背景中的歷史縮影。她們在家庭與事業(yè)平衡上的作出思考和努力，她們面對家庭暴力、殘害婦女生命與價值時所顯示出來的勇氣，正對應(yīng)了不久后1960年代第二波女性主義浪潮的訴求。自此女性個人的努力聚合成群體的力量推動社會變革，從而提高全社會對女性人權(quán)及個體實現(xiàn)自我價值需求的尊重。

對我來說，這正是《布萊切利四人組》最為出色之處：它在一個男女地位不平等的時代背景下拋棄了女性爭奪男性目光的俗套，正視了女性作為獨立個體實現(xiàn)個人價值、達到心理完整的需求和渴望，并成功將女性個人成長、女性個人價值和女性群體力量交織在了一起。女性角色共同通過運用自己的才干破除案件實現(xiàn)個人價值，并在這個過程中完成個人成長旅程，而最終的目標和成果既是個人價值得以實現(xiàn)的滿足感，也是女性群體權(quán)益和力量的增強與穩(wěn)固。又可以說，她們對于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努力本就是增強女性群體權(quán)益和力量的方式，而她們個人也終將受益于自己對女性群體做出的貢獻。

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獲得個人權(quán)力？

或許有人會覺得，《布萊切利四人組》幾位女性角色在每件案子的結(jié)局總會回歸生活、回歸平淡，她們沒有用自己的才干轟轟烈烈干一番大事業(yè)，又怎么叫成功呢？這其中暗含了“力量”“權(quán)益”與“權(quán)力”等意義的混淆。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女性成功或許就該像近年來國產(chǎn)熒幕上的“大女主劇”那樣，伴隨著權(quán)力、金錢和名聲。然而這些“大女主劇”打著“女權(quán)”的旗號，實際上仍然是講述女性個體如何在掌權(quán)男性的偏心幫助下一路開掛、登上女性權(quán)力巔峰的故事。它們以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來為不擇手段追求權(quán)力正名，本質(zhì)仍然是與男女平權(quán)相悖的慕強思想。從《甄嬛傳》《羋月傳》到《武媚娘傳奇》《延禧攻略》，無一不是這種“女權(quán)”糖衣包裹下的權(quán)力春藥。即便以時代背景的局限性來反駁，那現(xiàn)代背景的《歡樂頌》《北京女子圖鑒》同樣以女性奮斗為主題，卻為何是以一波三折糾纏不清的感情線來推進劇情，而女性角色的事業(yè)和個人價值實現(xiàn)依舊被放在了邊緣地位呢？

我們可能需要思考一下：我們所追求的女性成功究竟是什么？實現(xiàn)女性個人價值是否只有通過登上權(quán)力巔峰，踩在別人（尤其是男性）頭上才能實現(xiàn)呢？我們的藝術(shù)作品是否能夠反映，女性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不需要他人俯首稱臣，也不是一枝獨秀的光芒萬丈，她的成功在于完成自己的成長旅程達到心理上的完整，她的力量和偉大之處可以通過她對整個女性群體權(quán)益的關(guān)注、并為其奮斗而體現(xiàn)？或許等我們想清楚的那時，我們才能在創(chuàng)作女性題材作品上達到一個新的維度。

參考資料：

Indick, William. (2004) Psychology for Screenwriters: Building the Conflict in Your Script, Michael Wiese Productions through Labuan, Malaysia: Big Apple Agency, Inc.

Murdock, Maureen. (1990) The Heroine’s Journey, Colorado: Shambhala Publications,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