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亞歷山大·克魯格導演的《昨日女孩》（1966）是德國電影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它是《奧伯豪森宣言》（1962）之后的首部實踐長片，也是“德國新電影”的開山之作。但《昨日女孩》也是一部頗受冷落的經(jīng)典之作，除了電影研究者和資深影迷，甚少有人會去“翻閱”它。

故紙堆中有著許多的經(jīng)典著作，這些經(jīng)典著作雖然有著崇高的“歷史地位”，但普通讀者卻望而卻步，一般不會去閱讀之。類比而言，《昨日女孩》大概可以稱之為故“影”堆中的經(jīng)典之作，有著崇高的“歷史地位”，但只能成為“極少數(shù)派的電影”。

縱觀不過百余年的電影史，經(jīng)典之作的數(shù)量也非?？捎^了。這些經(jīng)典之作中，有些影片是?？闯Ｐ碌?，當年的觀眾喜歡，半個多世紀甚至一個世紀之后的許多觀眾仍然喜歡，比如格里菲斯和愛森斯坦的“史詩巨片”，比如維爾托夫的《持攝影機的人》，比如《亂世佳人》，比如《驚魂記》，等等。但有些經(jīng)典之作，只是被定格在電影史的節(jié)點上，時過境遷之后，甚少有人問津了?？梢哉f，《昨日女孩》便是這樣被歷史定格了的影片。

論名氣，亞歷山大·克魯格是遠不如“德國新電影四杰”（施多隆夫、法斯賓德、文德斯、赫爾佐格）的，論電影作品的影響與傳播，他跟“四杰”同樣有著巨大的差距。但亞歷山大·克魯格堪稱是一個“全身電影人”，他一身兼任電影導演、編劇、制片、旁白解說、演員等主要創(chuàng)作職務(wù)，同時還是電影理論家、評論家和影視企業(yè)家，此外，他還寫小說（《昨日女孩》便是根據(jù)他自己的小說改編的），在高校任教，并活躍于社會批評領(lǐng)域。在整個電影史上，像亞歷山大·克魯格這樣的“全身電影人”可能都數(shù)不出來十個。

也許正是亞歷山大·克魯格涉獵的領(lǐng)域如此廣泛，造就了《昨日女孩》的“形態(tài)”。

從電影語言或技法的角度看，《昨日女孩》很戈達爾，甚至，單以此片論，將亞歷山大·克魯格稱之為“戈達爾門下走狗”也不為過。跳躍性的敘事、靜態(tài)圖片或動畫的插入、演員直視鏡頭、手持拍攝、語焉不詳?shù)淖帜豢?、突發(fā)性的靜音等，種種打破常規(guī)，是亞歷山大·克魯格對《奧伯豪森宣言》的忠實貫徹，也是他對戈達爾亦步亦趨的“模仿”?！蹲蛉张ⅰ穾Ыo觀眾的觀感，也很像戈達爾的電影——隨時擾亂觀眾的注意力，禁止入戲！

在形式上，《昨日女孩》很戈達爾，但它的內(nèi)核卻是很德國的，甚至它的浪漫（比如阿妮塔拖著行李箱長途跋涉一段）也透露出德國式的冷硬。

按照阿妮塔的年齡推算，影片的故事背景是1959年前后的西德。柏林墻雖然要到1961年才建起來，但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的“鐵幕”早已經(jīng)拉起。

阿妮塔是來自民主德國的猶太女孩，她來到聯(lián)邦德國，是為了尋求更好的生活，但在現(xiàn)實中，她淪為了邊緣人，難以融入社會。影片中，阿妮塔在很多場景中，急促地不斷咀嚼，這暗示了她的饑餓與焦慮；而她偷衣服、買衣服、換衣服等幾場戲，道出了她難得溫暖的窘迫。影片的明線是阿妮塔和三個男人的故事，但她是一直渴求的不過是溫飽，直到最后，她的這個最低的物質(zhì)需求仍然沒有得到滿足。

在《昨日女孩》中，作為編劇的亞歷山大·克魯格講述了一個落魄女孩的故事，作為導演的亞歷山大·克魯格實踐了新的電影語言，作為電影理論家的亞歷山大·克魯格寫了一篇比較晦澀的影像論文，作為社會批判者的亞歷山大·克魯格則尖銳地指出了德國當時的社會問題——在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時代，一個人為何還要如此被侮辱與被損害？

若從一個一個的影像段落看，《昨日女孩》中充滿了多義性和突兀感，這種多義性和突兀感在某種程度上是對觀眾提出的挑戰(zhàn)，而這種挑戰(zhàn)帶給了觀眾不舒適感。因此，從觀賞的角度看，《昨日女孩》不是一部“好看”的影片，但如果你愿意進入它的內(nèi)部，它又可以打開你的視野，走進你的思緒。

“每個人在一切方面都是有罪的，但如果人人都知道這一點，,我們在地球上就有了天堂?！?/p>

——陀斯妥耶夫斯基《罪與罰》

猶太女孩阿尼塔為了生計從民主德國來到聯(lián)邦德國，生活的殘忍與不仁讓她因為小偷小摸而判刑入獄。她的翻覆性的人生風波并沒有對她造成剜心般的生命刺痛，而是讓她更加陷入生命的急湍激流。地震儀上的探針將她的孤獨無助放大，以紀錄片和間離的效果守衛(wèi)屬于她自己的蒙太奇日記，對她來說藏風納氣就是自我設(shè)計的裙擺，她和文化部官員皮律塔之間的婚外情模式導致她的素樸最終的破滅與嘆息。

為了生存，阿尼塔不得不變換工作，卻連幾個月的房租也付不起。馳騁愛情的疆場也并沒有得到至高無上的愛之柔荑。生活欠她，雇傭她，霸占她，一縷縷無形飄渺的輕煙讓她灑遍碧霄之淚。本想以文藝復興生活為藍本，卻無法捕捉復制生活的柔情蜜意。她的臉上時常掛著自我悲憫一般的無奈，卻屢屢失去話語的占有權(quán)而將生命以另一種形式揮霍殆盡。

閑庭信步走天涯飄零，她帶著唯一的箱子走在長長的天橋上，又來到水邊清洗鞋子清洗臉，一切都是淡然，沒有不顧一切駐扎生活的窮兵黷武，而是以心平氣和般的心襟往來都市，不愿但卻不得不再給自己招惹徒勞的非議。她最終來到監(jiān)獄自首，生下了和皮律塔的孩子，新生命迸發(fā)光輝，似乎可以逆襲獨一無二的自我，作為母親追覓的價值共鳴。人情冷落和生存的屈辱在她的目光中似乎已經(jīng)淡然，即便她在聯(lián)邦德國感受到的不是吉光片羽，而是生存的感性式彷徨。這，也是一種天成的格局。阿尼塔的到來徜徉在自我編織的夢幻里，即便人生不可能得來全不費工夫。

影片還將鏡頭聚焦法院專業(yè)人士，并以法律專業(yè)的導演的親身經(jīng)歷為藍本，夸張的諷刺法律的虛偽和殘酷。山高海闊，導演將零散的鏡頭對準聯(lián)邦德國，似乎要圈出一套罪惡的藍圖，以阿尼塔的視角來顯現(xiàn)構(gòu)思世俗生涯的拘泥和逼仄。諂媚和夸張，漫畫式的蠱惑，都是導演親身經(jīng)歷的文化思索，其中凄厲渲染了柔情，導演從來只是刻畫真實的人生所沾染的浮華與戲謔式的孤獨的展開。

戰(zhàn)爭中和戰(zhàn)爭后的生活交織的既蒼白凄苦又散碎，文化的大圖景在作者筆下肆意橫行，然而最終的情感又是在克制的基礎(chǔ)上完成的，唱響一股非同凡響的價值韻律。聚焦女主角的不幸又在放逐的情欲中寫意一種萬物生長般的浪漫，即便這種浪漫帶有無極限的悲觀與凄異。一方愿景正在愛情到處流傳的體系中復興著，其中或許帶有文化的僥幸心理，但是稻粱謀的無稽崖怨曲已將拋棄那些匍匐，以點滴的創(chuàng)意勾勒欲語還幻的心緒。

特別像漫畫的一部電影，敘事片段化，不連續(xù)，大量靜止特寫。

也是讓人特別焦慮的一部電影，除了斷點式的信息輸出方式，本身的主題也很焦慮，淺顯的焦慮類似《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失足婦女”的放浪與迷茫。個體焦慮的歷史和社會背景在影片中被有意地淡化了，只在一些零星的對話和看上去莫名奇妙的插入畫面里冒出冰山一角。嚴格來說這并不算一種淡化，這種別扭的表達方式再一次放大了焦慮。無可名狀的焦慮才最磨人。

說回“失足婦女”，她們的身上都有太過濃郁的動物性，像一只小獸，面對文明世界，她們既不理解，也不關(guān)心，只一心追著那些璀璨的東西，音樂、愛情……卻不知道這樣盲目的追逐只會讓自己越來越迅速地墜離世界。但果然，我最無法抗拒的，還是這種女性。

電影叫《昨日女孩》，那個女孩也拼盡了全力要告別昨日，但昨日的沉重并不僅僅來源于她個人，也絕非是她以一己之力可以抗拒的。

結(jié)局看似光明，她自首了，她做好了承擔昨日的準備，似乎也就有了迎接“更好的明天”的可能?？伞懊魈臁本烤箷粫?，對她而言，懷孕就是那個突然砸中她的“明天”。自首也好，承擔也好，都是走投無路的選擇。

至少在電影里，她還是那個懵懂小獸一樣的女孩，而她應(yīng)該怎么辦，電影遠遠無法給出答案。

#西德青年電影# “我們與昨日分離，不是因為無法跨越的深淵，而是變遷了的處境。”攝影機滑過皮修塔的肌膚，男性軀體散發(fā)的荷爾蒙魅力被克魯格充分地激發(fā)出來，從身體“此處”到“彼處”變遷，同時也囊括了阿妮塔四處飄流的吉卜賽式生活方式，為使自己與昨日分離。其游走在社會與城市的邊緣，隨時準備掙脫錯綜復雜的社會大網(wǎng)，這層與之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也暴露在鏡頭的跟蹤下，克魯格手持著它不安分地騷擾一切在影片中露面的角色，陡然變焦的面容特寫里可包容萬物，道德倫理、政治思潮甚至存在主義的哲學沉思?？唆敻裼兄鴺?gòu)建戰(zhàn)后德國社會的野心，而他也成功做到了此點，法官等社會人士的“人物肖像”樹立起現(xiàn)行政治體制下的角色樣板，將日常生活經(jīng)驗里的平常事物抽象為線條與圖案，像阿妮塔在離開不倫瑞克后的漫游之旅，點畫法的技巧也與觀者共享即興創(chuàng)作的無盡樂趣，并使得觀眾始終與克魯格極其個人風格化的美學產(chǎn)生距離感?！白蛉铡笔菤v史的一個虛位，在捉摸不定的西德歷史里不停校準，納粹的余孽自然潛伏其中，新的極權(quán)專制更易舊的極權(quán)專制?！罢埬x擇自己的哪個孩子被我們劈開腦袋。”

2022.9.25

在墻另一邊的出身在她身上烙了印，在墻這一邊她的高中畢業(yè)文憑是一張廢紙 想起無主之作里，建墻初期，人們要像做spy一樣從東德逃到西德，“為了有更好的生活” 法庭上只會熟讀法條的法官，與她私通又把她拋棄的碟片老板，和她藏在被子里親熱跟她徹夜長談的大學生，說著有重要事情但又脫下衣服躺回床上許多次的交通部部長秘書 她在男人間流轉(zhuǎn)，半是無奈半是順勢而為，她知道只要笑一笑，再嬌嗔幾句，男人便投來目光 她也想要學習，但無用的高中文憑仿佛一道天塹 最后她還是擔下自己的責任，投案自首 Jail好像反倒成了最能容身的地方 影片大部分采用手持攝影，人物臉部特寫+自述+標明片段的字幕，恍然有種在以紀錄片形式觀測女主一生的感覺 這種時不時斷開聯(lián)系的方式，好像讓人更容易從旁觀者的角度做批判，甚而聯(lián)想到社會的某些現(xiàn)實 誰又保證自己不會像她一樣，變成昨日的某某呢